夜校里的笔墨香
入秋後的夜渐渐长了,民生坊的夜校却越来越热闹。
原本只容得下二十人的小屋,如今挤了近四十人,大多是带着针线筐来的妇人。她们白天织布丶缝衣,晚上就着油灯学认字,袖口还沾着棉絮,指尖却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凌酌月走进屋时,张婶正拿着字卡教大家念“民”。她从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如今却能把“民生”“桑麻”写得端端正正,被妇人们尊称为“张先生”。
“公主来了!”有人低呼一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凌酌月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自己则走到角落里,看一个梳双鬟的小姑娘写字。小姑娘叫春桃,是流民的女儿,前些日子还在街头乞讨,如今却能用炭笔在地上写满“吃饱饭”三个字。
“这字写得真有力。”凌酌月蹲下身,看着她握笔的姿势,“手腕再放松些,就更稳了。”
春桃红着脸,小声问:“公主,女子也能考功名吗?就像那些穿官服的大人一样。”
屋里的妇人都停了笔,偷偷望着凌酌月,眼里藏着期待。
凌酌月拿起春桃的笔,在纸上写了个“公”字:“你们看这个字,‘八’在下,‘厶’在上,意思是要先放下自己的私心,才能为公。这世上的官,不是看你穿什麽衣服,是看你能不能为大家做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屋的妇人,“你们织的布能让士兵御寒,你们算的账能让粮不亏空,你们学的字能帮邻里写家书——这难道不是在‘为公’?难道不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官更有用?”
张婶第一个鼓起掌来,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震得油灯都晃了晃。“公主说得对!俺们虽没穿官服,可做的事不比谁差!”
正说着,青禾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木盒:“公主,太医院的女医们送来这个,说是她们整理的《妇人医案》,想让夜校的姐妹们也学学,能自己瞧些小病。”
木盒里的医案字迹娟秀,记录着各种妇人常见病的治法,最後几页还画着草药的样子,标注着“田埂边常见”“可治风寒”。凌酌月翻到最後,看到李医官写的跋:“女子之疾,不必假手男子;女子之智,亦不必藏于深闺。”
她把医案递给张婶:“明日起,加一门‘识药’课,让姐妹们既能认字,也能懂些医理,自己不受罪,家人也安心。
夜校散课时,月已上中天。妇人们结伴回家,手里提着写满字的纸,像捧着宝贝。春桃走在最後,忽然回头,对凌酌月鞠了一躬:“公主,等我学会了,就去女医馆帮忙,像李医官那样救人。”
凌酌月看着她瘦小却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母妃说过的话:“女子的眼睛,不该只盯着绣绷上的花,该看看这天下的路。路看得多了,心就宽了,手就有劲儿了。”
回到宫中时,四皇子正在灯下抄写农书。他这些日子跟着学管农事,竟迷上了研究节气,说“什麽时候播种,什麽时候收割,比奏折上的空话实在”。
“七妹,你看我抄的《泛胜之书》。”他递过纸卷,字迹虽还有些潦草,却比从前工整多了,“上面说‘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这道理,和你说的织布丶行医是不是一样?”
凌酌月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点头:“是一个道理。不管是男子女子,不管是种地还是织布,顺了天理人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她走到窗前,望着民生坊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像撒在地上的星子。夜风吹过,带来织机房的吱呀声和药庐的草药香,混着夜校的笔墨气,酿成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女子们用双手挣出来的底气,是不必依附谁丶不必仰仗谁,也能站得稳稳的力量。
这种力量,或许不如长枪锋利,不如玉玺沉重,却像春桃手里的笔,能在空白的纸上写出新的字;像李医官手里的药杵,能把苦涩的草药捣成救命的良方;像张婶手里的字卡,能把“女子无用”的老话,一点点改成“女子能行”。
凌酌月拿起案上的兰草帕,借着月光轻轻抚摸。帕子上的针脚在月光下泛着光,像在说:这世间的改变,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巨响,是一针一线的缝补,一字一句的书写,一步一步的丈量。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针脚更密些,让这字迹更清些,让这脚步更稳些。至于那龙椅上的位置,急什麽呢?
路还长,日子还久,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能坐稳那位置的,从不是“男子”或“女子”的身份,是那颗装着天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