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蓬仙轻声说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心头压着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被一双无形的手搬开了些,漏下一隙天光。
她的面颊擦过他愣着垂在一旁的手掌,赵庚有些迟钝地动了动,疑心方才飘过的是一团柔软的云彩。
但天地间的造物,远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存在。
隋蓬仙一骨碌坐了起来,被子从她肩上滑落,纤侬合度的曲线直直落在他眼底,赵庚担心她动作太大会头晕,皱着眉扶住她的肩,却被隋蓬仙凶巴巴地拍开。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抬起下巴,用他熟悉的、爱极了的骄傲姿态宣布:“所以,你要对我更好一点。明白了吗?”
赵庚深深凝视着她,不愿放过她眼瞳中闪过的每一份情绪与神采。
“遵命。”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这一次十分顺利。
红椿端着鸡汤进来,隔着珠帘看到两人又搂一块儿去了,不禁有些牙酸。
这夫妻俩,就没有不腻歪的时候吗?
……
西番内乱刚刚平定,又是出自与呼延豹等北狄势力暗中勾结这样的原因,赵庚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命人送回汴京,此时只能事急从权,帮助新王坐稳王位,让他们对胥朝生出不敢违逆的臣服之心。
其余叛贼皆被处死,呼延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赵庚却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今日,他带着隋蓬仙来到了西番用来关押重犯的地牢。
地牢里的气味很不好闻,灯烛发出的光亦是灰蒙蒙的,充斥着浓浓的阴冷之意,人一走进这里,心情就不由得变得恶劣起来。
呼延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见是赵庚,他登时暴起,想要冲到栅栏前,却被穿透肩胛骨的铁钩牢牢束缚住动作,只能发出暴怒的狂吼。
赵庚冷淡地从那团血糊糊的人影中移开视线,将手中的佩刀递给她:“去吧。”
他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亲手处置呼延豹。是为她自己报仇,也是为隋成骧报仇。
隋成骧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或许不会觉得他识趣,只会怨他让她碰这些脏事。
隋蓬仙得知他的决定时,沉默了一瞬,点头说好。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当她握住刀柄,用力砍下的时候,回弹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她却握得更紧,亲眼看着那只怨毒的眼猝然瞪大,继而慢慢失去光采,她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赵庚。
赵庚没说话,牵着她的手走出了这间格外肮脏阴冷的囚室,掏出巾帕给她擦手。
“有好受一些吗?”
隋蓬仙点头。
从她看完隋成骧留给她的信之后有些郁郁的心情放了晴,她伸出手给他看:“现在只有这里疼了。”
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牢牢裹住她,隋蓬仙像一只风筝,被他轻轻扯动着线,轻盈地朝前走去,明亮的天光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身后地牢带来的阴郁气息。
“嗯,回去给你抹些红花油。”
谁手疼会抹红花油?这时候都不忘调侃她,坏东西。
隋蓬仙忿忿地拧他胳膊,无奈他一身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她手指都拧酸了,人家眼都不带眨一下。
返程的日子很快到了。
隋蓬仙这会儿才终于有心情去看那位新王,瞧着的确比他的哥哥要年轻俊朗许多。
她看向寿昌公主,没来得及说一些临别之际的客气话,就见她主动走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住。”寿昌公主心情很复杂,如果不是她坚持让隋成骧留下随行,他也不会落到客死异乡的下场。
隋蓬仙摇了摇头,那两封提前写好,留给她和忠毅侯夫妇的信隐隐昭示着,他仿佛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在迫切地等待着机会来临。
或许真的是出自双生子之间的心神感应,隋成骧才会那么固执地要跟她来到西番,她嗤之以鼻的东西,最后反而救了她一命。
隋蓬仙心情很复杂,她明白这些和寿昌公主无关,不想看她露出消沉愧疚的样子,索性转了话题:“新王待你如何?”
寿昌公主愣了愣,眼前浮现出雪圣节那日惊变的场景。
骊山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当时叛军势头极猛,寿昌公主穿着华丽沉重的服饰,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多则扯去当肉盾,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拉了回去。
后面的事太过血腥,寿昌公主下意识地遗忘了许多,但她不会忘记,青年取下面罩,对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傻样。
多则死了,寿昌公主起初还有些担心,害怕下一任王是什么肚满肠肥的老头子。在她辗转反侧的那个夜晚,他悄悄爬墙过来,告诉她,他赢了。
他会是西番的新王,也会是她未来的丈夫。
想起那些画面,寿昌公主面颊发烫,害羞地低下声音:“他对我也就还,还行吧。”
看着寿昌公主这副扭捏样,隋蓬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嫌弃地丢开手:“嘴硬的时候能不能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
女眷那边儿倏然爆发出尖叫声,赵庚眉尾微动,新王有些担心地看过去,察觉到胥朝那位年轻的重臣投来的视线,新王笑了笑:“新婚燕尔,在所难免。”
他的生母是汉人,他不仅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对中原儒学也有不少接触。等到寿昌公主生下的孩子继位,西番王室的血脉愈发稀薄,西番对胥朝的臣服之心也随之愈发牢固。
胥朝当然乐见这样的情况。
赵庚深思间,听到新王又说了句什么,他抬眼,新王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你也很关注你的妻子,不是吗?”
赵庚笑了笑,十分坦诚地点头称是。
……
离开汴京时是暮夏,再次踏上故土,天地之间弥漫着寒意,随着马车骨碌碌辗过地面的声音响起,隋蓬仙思绪慢慢放远,想起庭前那几丛玉簪花,应该都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