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时,两人戴好各自的面具。
严奎的是略显陈旧的木刻傩像。
连华的则是一张全新的用树皮纸做成的童子像,笑笑的,看起来亲切近人。
严奎道:“公子,地方到了。”
连华回过神:“好。”
前几日,连华与严奎假扮成一对进京赶考的主仆潜入地下市场,在众多卖题的江湖商人之中选出了一家字迹熟悉的在他判断中应是鞭手的约定见面。
他要以身为饵找到如今在东京执掌一条鞭的头目,说服其归顺朝廷。
河道渐渐狭窄。
寒鸦飞过,岸边打开一扇水门。
船夫提灯送二人上岸。
这是一座荒废的书院,院墙经久未修已有多处残口,院门前荒草丛生,门上歪斜地挂着一副牌匾——知言。
一个牙郎走来,隔着门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连华道:“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门打开,牙郎领着连华二人走进里屋。
昏暗的屋子只有香台前点着一盏灯。
灯火照亮泥塑彩漆的神像。
神像表面锃亮,似每日都有人擦拭打蜡,与四周残缺的器物形成鲜明对比。
连华摸过积灰的香炉。
牙郎道:“不知公子在外地见过没有,这就是读书人暗里祭拜的考神,怜玉。”
连华凝视良久,一声叹息。
牙郎道:“此地虽破旧,但今日见的这人可不简单,他乃怜玉的第一代传人,以往都是替王公贵族子弟取功名,十拿十稳。”
灯油耗尽,烛火熄灭。
窗外月光洒进屋中,屏风后现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人静静地坐着,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克制得很有节律。
月穿出云层,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从暗面可以较为清楚地看见那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年,除了五官稍显模糊,连纱帽簪的鲜花都能看见。
“公子请坐。”牙郎道,“放心,那一面看不见这一面,公子可以把准备好的题交给小的,有没有这个命,全看他能不能入公子的眼。”
连华扶着藤椅坐下,道:“我没有准备题卷,用你们自己押的就可以,不过我有另一个特殊的要求。”
牙郎道:“公子请讲。”
连华道:“我要他一边写题一边答问。”
牙郎道:“可以。”
叮,金铃响。
屏风后的少年开始作答。
连华的瞳孔渐渐失去聚焦。
回忆召唤起强烈的情感,角色互换,他成了那个在暗室中引导纯良少年误入歧途的罪恶东家。
“你说你是怜玉第一代传人,以往都是替王公贵族子弟取功名。”连华道,“那为何要改向我这样家境平庸的人卖手艺呢?”
少年从容答道:“朝廷改革科举,中间许多渠道均已断裂,别人做不下去开始卖假题,而我们还是真刀真枪,想的是等风头过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连华道:“你参加过几届科考?”
少年道:“两届秋闱一届春闱。”
连华在心中默算年份,似不经意道:“知道一句话叫‘帖书见四气,八空放其一’吗?”
少年的手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一个友人曾经告诉我,东京做鞭手的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连华道,“若你连这个都没听过,我怎么相信你。”
少年犹豫片刻,落笔继续答卷,回道:“四气指的是四本偏难的书名,如果四气出齐,说明考卷整体偏难,每填八空可放一空,这样省时省力也不至于冒尖。”
连华道:“好,还有一说要请教小先生,策论审题,什么叫‘有理不说理,无理占天时’?”
啪,毛笔掉落。
少年有些慌乱地按住笔杆,侧过身望向牙郎。
牙郎摇了摇头,道:“公子口中这位友人恐怕也是干我们这行的,如果他已给报价,那我们就不能抢生意,这是规矩。”
没有人看到在那张微笑的面具之下已被风干的泪痕。
连华抿了一下唇,吞掉眼泪。
他已经猜出少年的经历。
严奎轻声提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