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再回头,不敢再看那厢房一眼。
怕一回头,便再走不动。
小径漫长,雪落如灰。他手指僵冷,唇色发白,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晨曦将至,天边一线微光透出,照得远江如铺碎银。江面雾气尚未散尽,那些渔舟、屋舍、寒林,都罩上一层朦胧之纱。
而杨过的心,却比这江雾更冷、更沉。
他记得小龙女曾说过:“我若欺你,便叫此身化雪,魂归尘泥。”那日她说此话时,雪落肩头,她静静看他,眸中满是纯净与信誓。
如今——那誓言,却如今夜落下的雪,踏过即碎。
杨过走到江边,立于岸上,望着那沉沉雾幕,恍若站在天地尽头。他喉头哽住,想喊,却发不出声,想哭,却无泪可流。
脚下,冰层发出“咔咔”之声,如同心头裂痕,愈扩愈深。
他忽地一拳砸向岸边古柳,枯枝簌簌落下,手背皮开血流。他却毫无所觉,只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一句话,说尽百转千回,情断意绝。
他不愿知道那屋中人是谁,也不愿去想。
只因,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
最痛的,不是她与谁相拥。
而是——她,竟不再属于他。
天色微亮,万物复苏,世人眼中不过又是寻常一日。
唯有杨过,心如死灰,身如飘萍,踏雪离去,魂不附体。
远处传来几声轻响,模糊中见码头处灯影晃动,几人影隐隐其间,似在为谁备船。尽管五感皆在,心却仿佛已离体而去,只余空壳行走于世间。
忽然间,他心头微动。那灯火如同黑夜中的引路明灯,指向一条路。
文曦站在码头边,静静望着面前的小船。
几名漕帮弟子正忙着装载行囊补给,动作轻缓而有序。
这艘不起眼的小船将载他北上,前往未知的命运。
作为江陵推官,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般方式离开官职之地。
“文大人,船已备妥,可随时启程。”漕帮的老船家低声道,声音如同这清晨般沉稳。
文曦微微颔首。
他着一身灰色便服,腰间别着一把短剑,乍看不过是个寻常江湖客,哪有半分官宦气象。
此番装束,或可使他北行途中少惹眼目。
四顾无人送别,唯有几名漕帮弟子驻足,足见此行隐秘非常。
正欲登船,岸上忽传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晨雾微动,一道人影沿着石径缓缓而来。那人步履稳健却又如行尸走肉般缓慢,雾气未散,面容已隐约可见。
“杨少侠?”文曦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停下上船的动作。
杨过走至近前,神情淡漠如冰,眼中尽是一片死寂,目光却始终落在那艘停泊的小船上,仿佛那是浮世中唯一值得注目之物。
他微一点头,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文大人是要走?”
文曦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却终究未开口询问。
天光未明,雾中却已隐约浮现一线苍白的晨曦,如同杨过心中最后一丝尚存的生机。
他望着那远处的天际,仿佛看到了某种解脱,轻声问道:“大人此行,可否容我同往?”
文曦星眉微蹙,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反问:“你可知,我将往何处?”
杨过缓缓垂下目光,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却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弧度,与眼中的寒冰形成奇异的对比。
他道:“去哪里……并不重要。”
他的声音不高,却令人心惊:“此地已无牵挂,北也好,南也罢,走到哪儿,都是归途。”
说到最后,声如枯井,不带一丝情绪,仿佛生死荣辱皆与己无关。
那笑容浮于唇角,却未入眼中,像是从某个遥远之地漂来的一丝灰尘,风一吹,便散了。
文曦望着他良久,眼神不动,却在风中微微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