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瞬间的惊恐。嘴唇微张,但似乎因为长期不言,开口艰涩:“曦和?”
她忽生怜悯。
一只木杯自山涧中接了一道水,又飞到泉泠跟前。
“仙君先喝点水吧。”
泉泠接过木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丶又一口。
“仙君身上没有禁言咒吧?”
他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後放下杯子,擦擦嘴:“有。不过只有当我出了西山泉才会起效。”
“仙君的名字怎麽写?”
“老松枕涧,野泉泠泠。”
“好听。”
琉江目光转了一圈,走到泉泠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利落地入座。
而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她在等他开口。
他在想如何开口。
“我是轩辕神族所庇护的小仙。我生来只会酿酒。在那个神界四分五裂丶各自为政的时代,我这项能力对各神族而言,可有可无,因此我一直在游方。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朱厌,那只被视为天下大乱预兆的妖兽。他强迫我为他酿酒,酒不合他口味,就刺破我的舌头一次丶折断我的双手一次。反反复复中,我的舌头与双手尽管勉强恢复,但我对酿酒的感知迟钝了下来,渐渐心生死志。就在我被朱厌折磨得奄奄一息之际,颛顼天帝带人围剿了他,我被救出,但没想到轩辕神族为我使用了上好的神药,将我那残破的舌头与双手治好了七成。”
“玉浮春,是我恢复之後的得意之作。我在神会上敬献给了颛顼天帝。我不求夸赞,只是想感谢他和轩辕神族。只是我没想到,这酒不能与扫忧香同时使用……”
琉江打断他:“你怎麽知道的?”
“拂岩,就是我的小仙侍,在献酒後,为庆祝也饮了玉浮春,但他昏迷了五天。在他醒後,我和他一起对比了他三次饮下玉浮春的不同就是这次还使用了扫忧香,为确证起见,拂岩还重新在点燃了茗香的屋子里饮下了一杯酒,结果他又昏迷了。那时,我听说了曦和神女昏迷之事,紧接着就是十日凌空,以及对曦和与东夷的调查。我不知道曦和神女是否用了扫忧香,但我需要跟轩辕氏说一下此酒的缺陷,以防有人不慎昏迷。”
他停顿下来。
“我多次请求面见颛顼天帝,但是那时太混乱了,他根本没时间见我这麽一个微末小仙。等到十日凌空造成的混乱初步收拾完毕,曦和与东夷等待判罚的时候,我才终于得见他。”
琉江心跳快了起来。
“我告诉了他玉浮春和扫忧香不能同时使用。”
我告诉了他玉浮春和扫忧香不能同时使用……
告诉了他玉浮春和扫忧香不能同时使用……
告诉了他……
“他说这件事还需要查证,而我是相关人等,于是我和拂岩就被看管了起来……”
“我那时多少已经猜到曦和神女昏迷的原因。我想着我已经告知了他们玉浮春的缺陷,曦和应当很快能获得清白,所以我坦然等待着判罚……”
“但後来我被带到了这里……”
“再後来就是听到曦和神女去了沃焦……”
琉江发起抖来。扣着石头的手指红通通,有受不住力道的石岩碎粒扑簌簌地掉,落下时卷起一阵阵烟尘。
她多想泉泠告诉她不一样的解释啊。
为什麽?
为什麽啊?
明明已经知道了啊?
曦和丶东夷就一定要成为那个被挑中的祭品吗?
“对不起……我知道我说什麽都没有用了……”泉泠改坐为跪,深深地伏地。
琉江想哭,想呐喊,想十日凌空当初干脆就毁天灭地多好。
“啪!”杯盘掉落的声音。
“仙君!”一个褐色短打的仙侍跑到泉泠旁边,想将泉泠扶起来,但泉泠纹丝不动。
仙侍朝着琉江磕头:“东夷神女,我家仙君已经在此地被幽禁了一千四百多年,无人记得,无人过问,无人在意,他已经为他的过错付出了代价,请饶过仙君吧!”
“而且,仙君这麽多年一直在自伤,命数已无几,恐怕难以支撑过今年。请神女垂怜!”
琉江闻言站起身,快步走到泉泠跟前,将一道温暖的力量渡给他。
他不解地擡头。
“你怎麽可以死呢?在三界知道前,怎麽可以死呢?”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谢谢神女!谢谢神女!”拂岩砰砰磕头。
“我问你们,知道这里是奇门的哪一宫麽?”琉江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半个时辰了。
可是,还不等泉泠与拂岩回答,空中就传来冷冷一声。
“即便不知道此处也无妨,你可以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