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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第1页)

第31章

春节之前,迟骋很忙。省里有个现场观摩会打算在市里召开,局里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就连操场一角年久失修的厕所都贴上了新瓷砖。大章打来电话说,这次来的省领导,有两位是曾经的老师,十年不见了,大家很是期待,回头开完会一起聚一聚。大章说完,没挂电话,沉默了很久,说:“海潮父母那边,都还好吧?”

“挺好”,迟骋没多说什麽,大章的话,像扔过来一个炸弹,立刻在他的心上炸出了坑。

这段时间,迟骋觉得“活够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雨雪天气也多,局里给修建的室内训练场还在刷油漆,没机会训练的时候,大家去会议室搞政治学习,迟骋不去,他就去院子里找辆突击车,钻进去,关紧门窗,静静的待着。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怎麽这麽苦,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迟骋想的是,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对谁动真感情了,动一个,走一个。

迟骋一直对“被父母抛弃”一事耿耿于怀,他想不明白,一个小婴儿能对父母造成多大威胁,能让父母将自己扔在冬季的野外。大概是命不该绝,没有冻死,也没有饿死,遇上了解放军和军民学校的迟校长和迟爷爷。可是,自己都还没有长大,衣服都搓洗不干净丶大碴粥都熬不烂糊的时候,迟爷爷就抛下自己走了。

去当了几年兵,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迟骋想不到,和平年代了,还能有穿军装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们有的倒在坏人的枪下丶刀下,睁大着眼睛,最後一口气还保持着抓捕的姿势;有的摔倒在巡逻的山崖下丶深沟里,粉身碎骨,身首异处;有的为抢救群衆财産冲进火海,在爆炸中灰飞烟灭;有的为拦住发疯失控的牛马被拖行数百米,军装和皮肉拖烂一路,只能靠铁鍁捡拾碎肉……他们一个一个,都曾是鲜活生动的,都是自己的朋友。前一天还借给自己五块钱买烟抽,第二天就再也听不见他追在屁股後面催债了。

迟骋立功的时候,教导员让自己说说,是怎样的一种信念可以做到不怕死。迟骋想了想,说不出来。可是教导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笔记本摊开,钢笔的笔尖上一滴蓝黑色墨水马上就要滴落下来,看的迟骋心里颤悠悠的。迟骋说:“我要和我的战友在一起”。教导员听了,连连说好。过了一星期,团报发下来了,教导员的文章赫然登在头版,他写道:“战友们的光辉事迹激励着我前行,我将始终与英雄站在一起,学习英雄事迹,传承英雄精神……”迟骋看了一眼,放下报纸,叹了口气。教导员果真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句话是迟骋的心里话,“我真的不想活了,我不怕死,死了就能和战友们在一起了”。

转业的时候,大队长问迟骋的意见。现在活着的一等功太难得了,那都是鬼门关走一遭,阎王爷给面子才能获得的。有了这个一等功傍身,迟骋後半生可以衣食无忧了。大队长替迟骋选了几个单位,民政局丶卫生局和风景名胜区管委会,都是行政编制,工作可能不清闲,但绝对不会再出生入死了。但是,迟骋婉拒了他的好意,他说:“我想穿军装”。大队长立刻就懂了迟骋的意思,力排衆议,将迟骋的退伍军人档案托关系发给了公安局特警支队。但是,大队长说:“丑话说在前,别看现在是和平年代了,警察的死亡数基本上保持在每年四五百,受伤致残的就更不计其数了。咱们很多战友转业去了公安,牺牲的丶残疾的我都见过。别看衣服换了颜色,跟咱们也还算是同行。这一点,你得有心理准备。”迟骋没回答,只给他敬了一个礼。

警察学院毕业那年,恰逢学校建校65周年,搞了个盛大的庆典,邀请全国各地的校友回来参加典礼。迟骋记得很清楚,有位老警察作为学员代表上台发言,他说:“我不祝大家建功立业,也不祝大家升官发财。我真诚的想祝愿大家平平安安,年年能相聚在母校”。

毕业十年了,马上快第十一年了,想想看,**级八区队,四十个人,如今已经走掉12个人了。

黄沛,帅小夥,勘查现场时掉入深井,井下是深不见底丶支流衆多的暗河,至今没有打捞到。女朋友是大学舞蹈老师,漂亮有气质,接到消息一夜白了头,从此疯疯癫癫,再也无法登台演出。

马健军,大胖子,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像蒙古草原上的摔跤手。最大号的警服穿在他身上,都绷的要断线。他的女朋友娇小可爱,两个人走在一起,像牵了个小娃娃。可是,他倒在老百姓聚衆斗殴的碎石头之下。水库上游和下游村民,为了汛期是否开闸的问题,扛着铁鍁丶锄头聚衆斗殴,老马接到报警,骑上摩托车就赶了过去,冲进人群劝诫。但亢奋的人群中,他一个人的声音始终占不到上风,也不知道是碎石还是木棍,击中了他的後脑勺,他倒了下来,可是人群中没有人发现。等到人们看到地上的他,血已经淌出去了半米。

龚万泽,独生子,笑眯眯的一张脸,不笑不说话。区队里出了名的“老公(龚)”。他有一张娃娃脸,肉嘟嘟的两个腮帮子,谁见了都伸手捏一把。参加专案行动,出省押解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因驾驶员疲劳驾驶造成多车追尾,为了保护犯罪嫌疑人,他在巨大的惯性下,用身体挡住犯罪嫌疑人,自己因头部重伤,失血过多而去世。120赶过来判断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可是他仍旧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身体半弓将嫌疑人护在身下,双手却紧紧抓住嫌疑人的手腕,最後也没有放开。战友们掰不动他的手指,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老公,我们来了,把嫌疑人移交给我吧,你放心的走”。话音刚落,他的手便松开了,软软的垂到身体两侧,整个人轻轻飘飘的躺了下去。

还有开子微,小夥子白白净净的,说话带着一点点卷舌。他这个姓和这个名,给了大家调笑的本钱,人送外号“紫薇格格”。他脾气温和,从没见过他跟什麽人生气发火。他专业课成绩最高,年年拿奖学金。领到了钱,也不小气,偷偷摸摸的给大家买牛肉干。那时候,最贵的牛肉干就是超市里的“母亲牛肉干”了,十几块一小袋,又硬又柴,一袋能咂摸半晚上。“紫薇格格”毕业回了老家,分配到派出所。他的老家是山区,穷的叮当响,牛羊是农民主要的财産。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翻山越岭的帮助农民伯伯找寻走丢的丶被盗的牛羊。在一次找羊的行动中,他骑着老乡家里借来的破摩托,飞一般的在乡间小路上飞驰,被山上掉落的石块砸中,连人带车滚下山崖。报警的老农见警察迟迟不归,有些恼火,认为警察和偷羊贼是一夥儿的,一气之下,叫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冲到派出所理论,正巧遇到了出借摩托车的老农,也正在派出所叫嚷着让警察归还自己“崭新的丶刚买了一天的丶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的”摩托车。所里这才发现“紫薇格格”迟迟未归,于是,叫上四邻八舍的乡里乡亲上山去找,足足找了两天,才在山崖下面的河沟里找到了他。确切的说,是他的一部分,还有一只胳膊挂在峭壁上的树杈上。

还有汪海潮……

有时候,迟骋觉得,汪海潮的牺牲不够轰轰烈烈,到最後,都没有安葬到陵园去。生无名,死无声。可有时候,迟骋又觉得,这样的结局未必就是坏事。

迟骋觉得自己心上的肉就要一块一块被挖光了,每走一个人,自己的心就生生被挖掉一块肉,生疼,生疼!

汪海潮的遗书上让自己负责汪爸丶陈妈的养老,迟骋心底很感激他信任自己,却又觉得自己像是抢了人家父母一般,心理上,觉得自己像个小偷,趁人之危。每当自己坐在楼下的车里,远远看着五楼那个阳台,一股深深的自卑感和负罪感就涌了上来。

大章出面组织大家建了个QQ群,把每一个同学都拉进群里,大家商量,每个月每个人拿出100块钱,攒起来,用于帮助这些牺牲同学的家人。没有人反对。迟骋不懂电脑操作,直接去银行取了五千块,穿过操场,去法制科找到大章,交到大章手里。

“你看……这钱回头还得再转回你手里,现阶段得靠你照顾海潮的父母”,大章拿着钱,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还有,这钱给别人”,迟骋不想看他掉眼泪。其实自己也偷偷摸摸在没人的地方哭,可不想在单位里这麽儿女情长,于是,迟骋说:“这钱你拿着,算我一份,还有海潮的一份”,说罢,转身走了。

大章呆呆的看着迟骋的背影,擡手抹了把眼泪。

临近春节,局里很忙,刑侦那边几个案子积压着,社会影响很大。人手不够,支队长向特警这边借人,迟骋主动请缨,借调了过去,就坐汪海潮的那个桌。

桌面上乱七八糟的堆着方便面丶冰红茶和钙奶饼干,迟骋禁不住皱眉。海潮才几天不在,他的桌子就成了垃圾场。

小徐眼明手快,笑着说:“稍等一会儿啊,迟队,马上收拾,马上收拾”,说罢,摞了摞几个方便面桶,抱着跑出去扔,留下一路的汤汤水水……迟骋有些生气,站在旁边没动,看着窗外,压着心中的怒火。队里的人都派出去了,只有小徐留守,她一边跑进跑出地倒垃圾丶擦桌子,一边偷眼去看旁边黑着脸的迟骋。桌子收拾干净了,她还是担心迟队长不满意,把自己桌上的一盆文竹端了过来,摆到了桌子上的光影里。

“那个……迟队”,小徐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了他。

迟骋转过身,看了一眼干净的桌子,“嗯,辛苦了”。

第一次出现场,迟骋和五大队的警犬趴在一起,靠几块大石头做掩护,隐蔽等待抓捕犯罪嫌疑人。此人是多次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行踪不明,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多年来一直没有落网。今年是他老母亲八十四岁大寿,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母亲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提前将准备好的棺材和寿衣摆到堂屋,托人给流亡在外的儿子带话,要一起过个年。迟骋和大家夥一起埋伏在他家周围足足三天,终于将他摁住了。

这个人在回家的路上,顺路又做了一票,据他交代,作案的斧头丶受害人和她的钱包被一起扔到了河边的芦苇荡里。迟骋又和大家组成人墙,一步一步向前搜寻,足足找了两天,才找到那把斧头和一个浅黄色的格子纹钱包。可是,受害人没有找到。警犬却在芦苇荡里搜索出一块骨头,看造型是人的大腿,迟骋盯着那个大腿骨,没有控制住,冲到一旁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程一苇毫不含糊,找塑料袋一装,抱着那个大腿骨,连夜搭火车去了省城鉴定去了。

返程的路上,迟骋先去旁边使劲抠了抠嗓子眼,将胃里残留的使劲吐完,又去车里翻出来不知道谁喝剩下的半瓶水漱了漱口,这才爬上车。车是依维柯,密闭不透气,迟骋靠在车的一角,闭目养神,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那块血糊糊的大腿骨。经过了这一遭,才了解到,汪海潮的工作是多麽难啊!

自己的工作,只有训练丶备勤,即便是出警,也是远离现场几十米甚至几百米,在瞄准镜里看人。从没像现在这样,看着血糊糊的人腿,踩着嘎吱作响丶粘鞋底的作案现场……

车在山路上晃晃悠悠,黑暗中,迟骋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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