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身铅灰色的西装,手肘褶皱处暗下去,领带夹那块质感很好的窄金属和灯光反射,闪了一下周止雨的眼。
两人对上视线。
范砚西收起手机,率先颔首。
秘书跟着看过来,这才发现周止雨——多麽敬业的打工人。
他捧着衣服起身:“周先生!是我眼拙,没看见您。我叫宋青,您叫我小宋就行。”
范砚西接过大衣穿上,在宋青原本的位置坐下,刚好给了宋青递名片的机会。
周止雨收下秘书双手递来的名片,看过後手臂往後递给了周六,示意他收起来:“工作都这麽忙了,再看见我还得了?那得长两个头吧?”
宋青笑笑:“您真幽默,可不是吗……”
他明显还要说些什麽,大概是关于刚才的工作,但视线向范砚西那边一瞟,察言观色到了极致,立刻注意到他们范总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是有点不高兴了。
为什麽不高兴?
就因为他和夫人说了两句话?
宋秘书头脑风暴两秒钟。
就是因为自己。
因为他“先”和夫人说上话了,范总还没和夫人说上话呢。
宋青连忙退後一大步:“周先生,范总,你们聊,我突然有点尿急。”
周止雨茫然地看着他离开了候机室,转头问双人座里和他共用一个扶手的范砚西:“他什麽毛病?”
“你都听见了。”范砚西正用酒精棉拭手,回说。
周止雨:“这麽年轻就尿急?”
范砚西:“谁知道。”
范总主打一个语言的艺术,看似说了,实际上什麽也没说。
周止雨最烦和他这种人说话,没一句真的,又像每一句都是真的,听着听着很想翻他白眼。
范砚西擦完了手,问:“去工作?”
周止雨心想去玩,玩一个月,但不能告诉你,搪塞说:“你不也是?这次去多久?”
范砚西:“三天左右。只是一点小问题。”
“经营问题?”
“不算经营问题,”范砚西组织语言组织得很快,“有几位客户的数据有泄露风险,排查发现是系统出了问题,去监督那边尽快解决,顺便也去看看。”
周止雨:“哦……”
他以为会听到高谈阔论,毕竟男的,都爱这样。
小时候被周啓勋带去饭局,他听过无数数不清的牛逼,最後把自己吹破了的不在少数。
那时候他很烦,去卫生间的时候偷偷拉他老爸,撒娇说爸爸,可不可以走啊,我想妈妈了……
周啓勋笑得两眼弯弯,捏捏他小脸,说:“不能走,小雨,你得认真听。”
“听什麽?都在吹牛!”
周小雨气呼呼地咬他的手。
“听他们的假话,从假话里判断哪里是真的。”
“为什麽?这有什麽必要?”
“当然有必要,”周啓勋蹲下来把他洗手时溅在小皮鞋上的水渍擦掉,“你想想,年入千万的人和年入过亿的人,是一个级别吗?”
“当然不是啊。”
“那如果有个年入千万的人谎称自己年收上亿,哄骗你做五个亿的投资,你会不会觉得他有这个实力,就投了?”
“但他实际上没有啊!”
“对嘛,他实际上没有,但他靠夸大自己,反而骗到你这五个亿了,实际上赚不赚得到这麽多钱?根本赚不到。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得多听假话?学会分辨假话?”
周小雨还在消化信息:“爸爸,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周啓勋把儿子抱起来向外走,笑着说:“今天这顿饭回去,你仔细听,猜猜桌上剩下这十三个人什麽资産情况,不懂你就问。你就说叔叔,赚这麽多好厉害,哄他们多说一点。他们要是不说,你就问他们怎麽赚的第一桶金,大多数人对近况含糊其辞,但第一桶金一定真心,这也是能撬开他们的地方。再加上你是小孩,他们对你没有防备。回去之後把猜的结果写下来交给我。这是作业。”
周小雨一拍小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