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印花布罩着的木桌沁着凉意,他就把小孩的手拢进自己袖管,隔着粗布都能摸到嶙峋的腕骨。
阿婆笑着应了一声:“小周来啦,这个小朋友是谁呀?”
周陆起身去端甜浆,爽朗地笑:“阿婆,这是我弟弟。”
路逢躁动不安的心脏被妥善安抚,也从周陆身後探出头,朝着阿婆绽出一个甜甜的笑。
“小周捡到宝喽。”老人将熬出豆皮的甜浆推过去,“瞧这娃儿眼睛亮的,倒像咱檐下那对新来的燕子。”
“是吗?谢谢阿婆,我也觉得哈哈哈。”周陆笑得灿烂,狠狠地揉了揉路逢的脑袋。
路逢被他揉得懵懵的,乖顺地扬起头蹭蹭哥哥的手。
周陆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咳,吃饭。”
路逢学着周陆的样子掰油条。
盯着哥哥看时,路逢发现哥哥的眼睛亮亮的。
在豆浆腾起的热雾里朦朦胧胧,让他想起从前元宵节时见过的走马灯,也是像哥哥的眼睛这样,亮起来的时候会映出暖融融的光斑,在寒夜里温柔地转着圈。
路逢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蒸腾的热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珍珠。
看着闪闪发光的哥哥,许许多多他还不太懂怎样描述的情绪一股脑地出现。
但他唯一明白且坚信不疑的一点是,这个人以後会是他的家人。
就算他生病丶哭泣,都不会抛下他的家人。
虽然哥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小孩子对人的情感最是敏锐。
家人啊。
路逢又有点想哭了。
卖粢饭团的阿爷推着独轮车路过,车辕上挂的铜铃叮咚作响。
路逢忽然被塞了个温热的油纸包,打开是裹着碎蛋黄的糯米饭,中央还嵌着颗晶亮的冰糖。
“小时候一咳嗽,奶奶就给我做这个吃。”周陆说话时呵出的白雾与食物香气缠绕上升,“慢点咬,当心粘牙。”
周陆话音忽止。
跟前的小孩将饭团掰成两半,颤巍巍地举着较大的那块凑到他唇边,清亮的眼睛里蕴含着满满的期待,或许还有其他的情愫。
融雪从瓦当上滴落下来,在路面上敲出清越的调子。
巷尾不知谁家晒出了冬被,水红的绸面拂过墙头残雪,恍若一枝早发的桃。
路逢忐忑地等着哥哥的反应,直到哥哥就着他的牙印咬下饭团,甜甜的糖汁染上两人指尖。
周陆低下头掩饰眼眶弥漫的红,抽出纸巾给他擦手。
路逢捧着饭团小口小口地啃,时不时喝一口甜浆,瞥见周陆碗底沉着最後一块油条。
周陆看到他的小眼神,以为是他想吃不敢说,就把碗推到他那边,眼眸含笑地看着他。
小孩脸一红,捏着汤匙犹豫半晌,终于舀起那块浸饱豆浆的酥脆,坚定地举到对方面前,稚嫩的声音悦耳动人:“哥哥,吃!”
汤匙柄上的豁口硌着指腹,就像此刻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心跳。
晨风卷着煤炉的馀温拂过街角,将少年错愕的叹息揉碎在瓷碗相碰的清脆声响里。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金箔似的阳光正将冰釉焙成潺潺春水。
周陆背着吃饱犯困的路逢往诊所走,忽然感觉颈间一热。
是小孩在偷偷掉眼泪,滴滴落在他颈间。
周陆刚想出声,就听见小孩的声音。
“哥哥,冰化了。”路逢闷声说,手指向路边某处闪光的水痕。
那里有不知何时新生的嫩黄的新芽,在暖阳里舒展出春意的形状。
路逢偷偷看着周陆发着光的侧脸,忽然觉得落在手背的阳光有了重量。
沉甸甸的,像是终于接住了某个迟来太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