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服装店时,周陆感觉到手上骤然加重的力道。
周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塑料模特身上套着件鹅黄色卫衣,胸口绣着胖乎乎的云朵,在灰扑扑的市场里亮得像个小太阳。
“小周给弟弟看衣服啊?”摊主王姨笑呵呵的,循着小孩的目光抖开那件卫衣,“昨天刚到的童装,纯棉的。”
她瞥见周陆磨出毛边的袖口,又抽出件深蓝色外套:“小周啊,这批男装清仓,五十块钱两件。”
周陆捏了捏纸包,把路逢推到镜子前比划。
小孩回头看了周陆一眼,羞怯地擡手换衣服。
他套着过大的加绒卫衣,下摆直垂到膝盖,却兴奋地转圈圈,衣摆旋开明晃晃的圆。
“像棉花糖!”路逢摸着云朵朝着哥哥傻笑,雀跃的小奶音让人听着就心情愉悦。
看他笑得这样开心,周陆也跟着开心。
小孩子嘛,就要这样天真活泼。
周陆心情极好。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
或许就是这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守护这个孩子的笑容。
“就要这件了,谢谢王姨,把这一套的裤子也包起来吧。”周陆掏出一张红钞,看到王姨翻出的同款大童装时顿了顿。
大概是知道哥哥惯着自己,路逢忽然扑过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他:“哥哥也买!”
小孩急得直蹦,周陆拎住他衣服後领轻笑:“小傻子,哥哥衣服够穿。”
两分钟後。
和哥哥穿着同款新衣服出来时,路逢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一样咯咯直乐。
周陆悄悄摸自己发凉的後颈,刚才趁弟弟试裤子,他红着脸换下王姨硬塞的男装外套。
镜子里少年肩线忽然被妥帖包裹的瞬间,他竟有些认不得自己。
周陆一只手拎着满满的东西,另一只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向来苦大仇深的脸上挂着几分轻快的笑。
好像自从抱他回来,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周陆牵着小孩停在水果摊旁边:“小宝想吃什麽果果?哥哥给买。”
“哥哥这个好香!”路逢红着脸接受了哥哥的新称呼,踮着脚够水果摊上的蜜橘。
周陆挑了半袋,把钱递给老板娘。
路逢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姐姐!”
老板娘笑着又往他卫衣兜帽里放了好几个大大的蜜橘。
小孩转身时橘子骨碌碌滚出来,被买菜路过的邻居婶婶用围裙兜住,又添了两个苹果塞进周陆提着的塑料袋。
周陆蹲下来平视弟弟亮晶晶的眼睛。
装药的塑料袋沙沙作响。
混着鱼腥丶果香和潮湿的雪後气息,忽然就缠住了他十七年来独自奔跑的脚步。
他一个人汲汲营营地长大,从来不曾把自己融入这里,可此刻还是暖得想要落泪。
自从父母出车祸欠下大笔债务却撒手人寰以後,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这麽些年早已冷硬的像块石头。
後来连廊桥下的流浪猫都学会绕开他走。
他把所有厌世的情绪摞成隔绝世界的砖墙,在夜幕低垂时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孑然一身地回家。
新衣服柔软的触感贴着皮肤,他才发现,自己竟也成了这烟火人间的一部分。
像刘叔悄悄塞进药袋子里的钱和吃食,像王姨偷偷叠进童装袋的羊毛袜,像此刻四面八方涌来的丶熨帖到骨子里的喧闹生机。
原来人间烟火是这样的。
午间的暖风裹着葱花下锅的香气漫过来,周陆感觉手被轻轻摇晃。
擡眼看见路逢仰着脸,鼻尖沾着不知道搁哪儿蹭的鱼鳞,在阳光里亮晶晶的。
“哥哥你笑啦,”小孩把攥着的野花举高,小手指了指那边摆摊卖野菜的爷爷,奶声奶气地告诉他:“张爷爷说这个煮水喝不苦。”
路逢把野花别在他耳後,温软的小手捧着哥哥的脸:“等我长大,也给哥哥买带云朵的衣服。”
周陆把脸埋进鹅黄色的卫衣里,柑橘清香混着泪水的咸涩在暖风中氤氲成蜜。
寒风凛冽,他抱着一团小云朵站在巷口,温热的气息落进衣领的瞬间,忽然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株枯死的桃树。
原来冻土下的种子仍在呼吸,原来再坚硬的冰层,也抵不过人间烟火。
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寂静中,他终于找到了坚持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