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他们互相看出来了,但是都默契地没提。姬铭带着他来到河边,正红的官袍太过显眼便脱了外服反穿。
姬铭放了那盏灯,然后在寂寥春日中开口:“我的梦在京都,那里有一个我永远得不到的人,现在梦醒了,所以我回来了。”
“他少年时有一位非常好的朋友。”
“每逢清明、六月十八我都会与那人一起放一盏河灯。”
他看着在江雾中远去的一点灯火,很轻很轻地说道:“今年只有他一个人了。”
彼时的萧洄坐在河边,手臂撑着下巴,对着平静的水面发呆,把这几句话当做八卦来听。
他或许猜到了姬铭口中的人是谁,但他不会说,会装作不知道。
他只是静静听着。
听着对方说,“如果有一天你回了京都,请记得帮我放一盏灯。”
不要让他一个人。
……
……
夜晚的河流好似深不见底,像是底下有一张大口,正蓄势待发着随时将外物吞了去。萧洄将河灯放在水面,静静地看着它们入水后随波往下游流去,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哀伤。
这种时刻通常会让人想起已逝的故人,悲伤是在所难免的。灵彦不知道怎么该安慰他,所以他也静静地蹲着,看着河面上一盏盏承载无数思念的灯一点点远去,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他家公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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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
能游到这里的灯不多了,这里接近城墙,岸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枝条长长的,伸向了湖面,繁盛的枝叶恍若融入这浓浓夜色。
树干上坐着一位黑衣青年,一身干练的劲装,马尾高束着,眼尾上挑。他背靠树干,左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
树叶挡住了光,唯有粼粼的月光透过平静的水面打在他清冷的眉眼上,冷漠中透着一份孤独。
晏南机手中握着一枚木刻,红绳和穗子凌乱地缠在他修长指间,一盏未点燃的灯挂在旁边的枝干上。
无论是蝉鸣亦或是人声,万籁俱静,某一瞬,好似世间只他一人。
晏南机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条“锦鲤”,真实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
忽然,有两盏荷花状的河灯越过那些将明将灭的灯缓慢又坚定地往下游游来。
能到这里的河灯,大多油尽灯枯,可这两盏这般实属罕见。晏南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着它们朝他游来,看着它们经过脚下,看着缓缓离去。
——他看到了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熟悉的名字和字。
……
……
清明一过,城郊的住宅彻底竣工。难民们在济世堂和户部的安排下,逐渐在京都城扎根。
三州也传来好消息,泰兴帝大喜。于三日后御花园设庆功宴,宴请功臣。萧洄发现宴席名单里有自己的时候,还愣了好一会儿。
他是名单里唯一一位平民。
既无官职,也无爵位。
这道圣旨送到萧家的时候,如同小石落入平静的湖面,起了阵阵波澜。
萧怀民将圣旨看了又看,最后拍了拍萧洄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要是不想去就称病吧,皇上那边爹来想办法。”
“爹,您真的敢啊?”萧洄笑了笑,将圣旨拿回来像裹画一样裹好,道:“去就去呗,我一没科考二没举官的,那么多大臣看着,皇上还能吃了我不成?”
秦氏担忧道:“我儿,深宫内危险重重,此去定要小心。”
她实在是被之前那场谋害给吓怕了,担忧祸端重演,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的。
她的儿子蛰伏了这般久,此时骤然重新出现在百官面前,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搞政治的心都脏。
整个萧府肃穆了三天。
三天后,傍晚。萧洄第一次坐上了萧怀民的马车,与之同行的还有萧叙。
萧洄一改往日的风格,穿了一身极为朴素的白色素衫,瘦弱的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手臂、手腕无一处不脆弱。
风华绝代的少年郎摇身一变,变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秧子,苍白的病容替他的容颜添上几分惹人垂怜的易碎感。
不说话的时候是这样。
一旦说了话——
“爹,宫里御酒好喝么?”
他还没喝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