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方一落定,江月见已率先蹦下了马,跌跌撞撞奔去,叩向农庄的木门。
定山系好了马,正欲遣溯风去叫门,便见着那木门被打开,一位满目沧桑的中年人交握着双手,站在门内。
他一身布衣,应才四十多岁,但满头华发,身形佝偻,不胜凄凉。
“摄政王是谁?”
中年人沧桑浑浊的双眼一扫,旋即走向谢徵玄,咬牙跪倒:“摄政王大人!请为小女做主!”
谢徵玄擡起他手臂,道:“里头说。”
中年汉子将衆人引至内间,还不待谢徵玄落座,又是扑倒在他身前,紧拽住他的衣角,愤恨道:“大人是不是要追捕那江颀风归案?是不是有消息了?他是不是就在浔阳城躲着呢!我就知道!”
谢徵玄拧眉,反问道:“他在浔阳城?”
江月见攥紧了裙角,道:“他在雁门关出事失踪了,为何会在浔阳城躲着?”
汉子的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他眯起眼睛,瞳孔里闪过危险的寒芒。
“摄政王大人,你们不要与我装傻,那江颀风是与柳如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他那时与柳如是交手後出了事,焉知不是被柳如是藏起来了!”
定山与溯风面面相觑,看来这中年人暗中打探了不少消息,竟知道劫囚那日情形。
“柳如是暗中帮百姓们维持生计,我认他是个好官!可他不肯交出我女儿,包庇江颀风,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汉子摩拳擦掌,言语间竟忍不住暴怒捶桌,掀翻茶席。
碎瓷翻飞间,尾生被唬住,惊叫一声,捂住双耳,怯怯地往江月见怀中躲去。
江月见叹气,搂着尾生,小步站到谢徵玄身後。
谢徵玄掀袍落座于二人身前,垂眸扫视的刹那,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他眉骨投下刀锋般的暗影,冷冽的视线低垂,透着千斤重的森寒威压。
“再发疯,没人给你做主了。”
只一眼,那中年人便窒息般的跪地。
汉子泄了气,拜倒在地,哭道:“大人!我女儿苦啊!这几个月来,我从浔阳城走到汝宁城,没有人为我做主!我……我怕您也是一样的。”
“可他们说,你是来捉江颀风的,你一定不会偏袒包庇他,对吗?”
汉子目光哀切,恳求般的等一个确定的答复。
江月见抿嘴,也朝谢徵玄望去。
谢徵玄屈指叩桌,只冷声道:“从头至尾,一字一句地讲。”
汉子的眼睛失了焦,如风中烛火般几欲熄灭,他垂头丧气地拍着落满灰尘的地面。
“有什麽用……官官相护,官官相护啊!”
江月见摇头,哀叹道:“你既然答应让殿下来,便是赌殿下会为你主持公道。与其在此纠结犹豫,不如坦坦荡荡将证据呈上。若赌对了,殿下定能帮你找回女儿。若赌错了,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又有何妨?”
定山闻言,瞥向谢徵玄。
她此言,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她委身谢徵玄,清白之躯却要僞装他妾室,公然做戏,肌肤相亲,也不过是在赌一个可能。
赌谢徵玄会将江颀风找到,甚至——饶他一命。
这隐秘的小心思,在场之人心知肚明,却从无人提过。
那汉子怔怔地望向江月见,忽然眼眸亮了一瞬,又很快晦暗。
“姑娘和我女儿,长得可真像啊……可她的命,就没姑娘好了……”
“她名叫林漱玉,今年刚过十六。我们家在浔阳城中有个草药铺子,传了几代,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总归是吃穿不愁。”
“漱玉生得貌美,未及笄时便有许多人家来求亲,连那王知县都来替他儿子求娶。”
“她娘去得早,我一个老汉儿,也摸不清女儿心思。直到有一次,隔壁那流氓儿子居然趁夜将我女儿掳走,幸亏有柳如是将军路见不平,才救了她一命。”
“虽然只被掳走了一夜,什麽也没发生……可事情不知怎地传了出去,他们……他们都说漱玉已非完璧之身,再也嫁不出去了……”
“我怕漱玉想不开。可漱玉说,她已有了心上人,那心上人说过此生绝不娶妻,所以她这辈子也不嫁人,就这样守着他。我虽然心疼女儿,可又有什麽办法堵住那悠悠衆口。”
“大人,求你了,能不能帮我找到女儿?她被掳走那日,穿着绯色冬袄,不知这样的天气,她冷不冷……”
溯风听得入神,插嘴问道:“可这些跟江颀风有什麽关系?”
汉子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顿时燃起怒火。
他压低了声音,寒声道:“两个月前,江颀风来到浔阳城,明面上是清点兵力,为大战做准备。可实际上,他却夜半约我女儿私会!他就是我女儿口中的心上人!”
江月见咬牙,驳斥道:“不可能!”
此生绝不娶妻的言语确像兄长所言,可兄长绝不会做出夜半私会的丑事来。
汉子怀疑的阴鸷眼神狠狠刮过她面容,道:“你凭什麽为他作保?我有证据!”
他踉跄着起身,横冲直撞地进了里间屋子,很快又捧着封书信出来,送到谢徵玄眼前,道:“大人,这是江颀风的亲笔信!”
谢徵玄接过,扫了一眼,眸光晦暗,又递给江月见,道:“看看。”
江月见接过,只一眼,心中顿时惊疑交加,起伏不定。
“林姑娘,城门恳请一见。江颀风敬上。”
——是兄长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