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出声,将空酒壶掷入池中,壶身破开薄冰,沉浮几次,便隐在了碎冰之下。
“何慈和我说了,你身上的伤。”
不光是身後,还有她腿间那难以言喻的伤口,何慈都说了。
摄政王暴虐嗜血,对女人有此怪癖,他并不惊讶,可亲眼得见时,仍是心惊。
江月见吸了吸鼻子,望向池中残荷,话中寂寥不胜,道:“柳将军,我便如那笼中雀,池中荷,逃不掉,也躲不过。柳将军在席间帮我说话,我已很感激了。身上这些伤,也不值一提。”
“流光……”他叹气。
江月见抿唇,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水光。
“柳将军,不瞒你说,我曾想过……若我当初委身之人是你,又该是何等光景。”
柳如是一顿,喉间滚出的酒气凝成白雾,他倚在石柱上,怔怔望着池边垂泪的倩影。
她像一尊被月色浸润的白瓷瓶,釉色清冷却晕出温光。鸦羽般的长发任风挑起,落了几粒雪,又轻颤着消融。
她眉眼生得极淡,垂眸时是沁着霜雪般的冷,擡睫时又洇开薄雾的柔。最妙的是,她鼻尖一侧缀着的那颗浅褐小痣,那样熟悉,不禁叫他出神。
柳如是情不自禁走近她。
“若是我,万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柳将军……”江月见擡眸,盈盈的泪花滚落,划过鼻尖小痣,惹得他一阵心颤。
“能不能带我走……”
她一双罥烟眉蹙着,几乎也要将他的心都揉皱。
“我见柳将军第一面时就知道,柳将军是好人。你赠我的那把弯刀,我爱不释手。可殿下他见我如此爱惜,夜里又将我……”她泣不成声。
恰好一阵夜风掠过,她及腰青丝微散,浮翠流丹,仿佛月里霜娥,瘦弱娇嫩的身体裹在狐毛大氅里不住地轻颤。
柳如是酒好似醒了,又好似更醉了,他怔怔地上前,眸光含水,道:“我会保护你,让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江月见心中一跳,倏然抽离角色,狐疑道,她演技有那麽好吗?他竟情深至此?
“可柳将军要怎麽保护我?我先前想留在将军的商队,借机自己出逃,将军都不允……”她哀怨道。
柳如是摆手,长叹道:“我彼时不知你苦楚,如今悔不当初。流光……我该怎麽做?”
江月见沁满泪光的眼睛深深望向他,问:“柳将军真的愿意帮我吗?”
“当真。”
“那我求殿下放我再去商队玩几日。之後,商队出发前往京城,我便混在商队中离开,可否?”
柳如是的眼神清明了些许,他皱了眉,绿袍被灌满了风,寒意四起。他一手摊开,一手握拳捶打掌心,纠结不已。
“柳将军,是流光痴心妄想了……”她当即转身要走。
“不!”
柳如是忽然大步迈向她,竟径直拉着她的手,要将她搂入怀中,眼中挣扎苦痛,半侧脸上的伤口也在夜色下忽明忽暗。
江月见咬唇,既不愿入他怀抱,又不肯轻易错过动摇他的机会。
正为难之时,忽听得廊外脚步纷至沓来,有人朗声高呼:“——流光,流光……”正是溯风与定山的声音。
柳如是霎时松了手,而江月见也得以喘息,收回手来,嫌恶地後退了两步。
不过几息间,已有一道威压的身影行至亭前。
来人立在枯梅投下的阴影里,玄色织金锦袍被夜风鼓动,骨节分明的手掌攥住腰间玉佩,青筋凸起。而定山与溯风二人护在他身侧,晦暗不明地望向庭中独处的他们。
谢徵玄下颌线绷得极紧,偏生眉眼沉静如封冻的墨玉,眉骨压下,那粒朱砂痣凝结着嗜血的锋芒。
“流光——”他嘴角擡起似有若无的弧度,既像讥诮又似暴戾,冷硬与锋芒皆裹在月白夜色里,一触即发。
“过来。”
江月见咬唇提裙,悄悄望向柳如是一眼,对上眼神後,她才低头,小步行至谢徵玄身前。
“殿下……”
谢徵玄瞥过她方才从柳如是怀中挣脱的手,眸光冷冽,道:“怎麽在这?”
江月见心道,这不是我们的计划吗?她还想问他,怎麽突然出现打乱她计划?
还未开口,柳如是已阔步行来,笑道:“大人,方才何慈来找我说,家中有事,不便再伺候流光姑娘。我恰与姑娘谈论此事。”
江月见眨了眨眼,点头道:“正是。殿下吃完酒了吗?要回去休息吗?”
溯风不满道:“席早散了,殿下回房看不见你,找了半天了。”
“是柳某的不是。大人,夜寒,柳某送大人与姑娘回房。”
谢徵玄食指轻擡,威压的眼睫轻蔑地扫过他,“柳大人管好自己的事,便足矣。”
“至于她——”谢徴玄的眸中淬着寒芒,“该我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