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说:“所以,你截了他的信,直到夜半才派人送去,叫林漱玉以为心上人约她夜半相会。她欣然奔赴,却在山路上被你劫走,自此囚在了柳宅地牢,不见天日。而江颀风从未参与此事,林父追问,却被你默许是江颀风行凶。
江颀风视你为好友,你却如此待他,你会有报应的。”
柳如是仰天长笑,笑得青衫都在发抖。
“报应?他死了全家,跌入山崖,生死不明,报应怎麽没找上我,反盯上了他?”
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哀和愤懑几乎要将她击垮,她深吸气,颤问:“江家军劫囚那日,你与他交手,他跌入山崖……是你所为?”
柳如是骤然回眸,眼中掠过危险而古怪的笑意。
“要他命的人,可不止我啊。”
江月见早知父兄叛国案另有冤情,却不曾想连所谓“劫囚”也只是背後主使趁乱除去父兄的借口。
她脑中闪过许多猜测,最後只能无力地问出一句,“为什麽?”
“他早死了,你管这些做什麽?我亲眼见着他坠落山崖,被枯枝贯穿了胸口,绝无活路。”
——
雨刚歇,空气里还飘着潮湿的草木气,马蹄踏过泥洼,溅起浑浊的水花。
商队已被赤红的火舌吞没,焦黑的“燕”字旗杆早被烧得卷了边,木制车架在烈焰中发出爆裂的脆响,浓烟裹挟着火光盘旋升空,将日光染成肮脏的灰红色。
梁柱坍塌,灼浪扑来,谢徵玄只觉喉咙仿佛被谁攥住,无法呼吸,他勒马高呼:“流光!”
嘶吼声撕裂火光,热浪扭曲了他的视线。
“救命啊!”
“火啊!”
哭叫声纷至沓来,男男女女,多是女子尖利哭叫,凄厉不堪。
他遽然翻身下马,往里冲去。
定山和溯风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主子,不可!”定山横臂拦在他身前,皮甲被热浪烤得发烫,“火势太大,已封住这唯一的通道,进去就是送死!”
谢徵玄充耳不闻,甩开阻拦冲进火场。
定山与溯风对视一眼,咬牙一同冲入。
热风灼人,似钝刀割肉,灰烬腾飞。
谢徵玄将水囊残液浇上衣袖,扯下布料,捂住口鼻,只才一息间,布料立刻蒸腾起白汽。
旗杆倾倒,谢徵玄弯腰避开,布帛燃烧的恶臭灌满鼻腔,他疾行寻找,踢开燃烧的挡路货箱,火星溅在麂皮靴面烧出焦黑的洞。
火势太大,院中蜷着几具焦尸,发髻的金簪已熔成扭曲的金属块。
谢徵玄绷着脸,一一徒手扒开尸首,无一是她。
西南侧厢房忽然传来轰响,气浪掀翻了定山兄弟。
“流光,你应我一声。”几乎是哀求般的呼喊。
血从咬破的嘴角渗出来,谢徵玄抹了把脸,手掌被赤炎撩出瘆人的水泡,他恍若未觉,又冲入厢房。
梁柱轰然倒塌,灼气逼人,他不退反进,脚边忽被个软物绊住。
那女子趴伏在地,手中紧握着碎裂的白玉平安镯——那是她腕间的一直佩戴的镯子,初见那日,她以此防身,妄图与流民搏斗,他看得分明。
谢徵玄踉跄跪地,一瞬间只觉耳鸣叮咛,世间万物全然寂静无声。
他抿着唇,拨开女子脸上的乱发,热浪卷着火星灌进肺里,一口浊气在喉间翻滚涌动,他凝眸,待看清女子面容後,才如释重负地自地上爬起。
还有微弱气息。
“带何慈出去。”他吼道,定山当即冲上前来,将何慈抱了出去。
西南侧厢房火光滔天,门帘早被卷成张牙舞爪的火龙,女子的呼救声不断从中传出。谢徵玄以手臂挡在额前,又一次冲入火光中。
半炷香後,岁欢等人均被救出,而她还是无踪无际,像一滴水消失在了汪洋之中,再难寻到。
谢徵玄眉间纵横着深深的沟壑,他勒马悬停于滔天火海前,渐渐冷静。
她给他传信,表明她所在之处一定能接触到商队货箱。而他刚疑心她在商队,此处就遭了大火。
这一切都证明她前一刻一定就在商队地界。
而她是在商队回柳宅的路上被劫持的,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商队?何慈手中平安镯又是在何处寻到的?
一切都指向另一个可疑的地方——柳宅。
柳宅与商队之间,一定有密道相连。
而柳如是大张旗鼓设连环计,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像囚禁林漱玉一般再次囚禁她。
她还活着。
他要找到她,杀了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