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姣便作势要动手掀开油布,可谁料那什长将信将疑,半是恶心,半又想看个真切,竟没有出言阻止。
就在这时,衆人身後的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何慈的婆母,那个一向尖酸刻薄丶对她呼来喝去的老妇人,竟站在门口。她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身上只披了件外衣,头发散乱,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巡逻兵也转头看去,这婆母的恶名是坊间出了名的,士兵们一时都带了看戏的戏谑望去。
何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完了,婆母最是胆小怕事,又厌恶她收留外人,昨夜她收容初霁他们时,婆母虽已进房睡了,但她一向觉浅,不知有没有听到些什麽……
只见那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扫过门口的士兵,扫过停在路中间的骡车,目光似乎在那盖着油布的竹筐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何慈和她身边几个紧张的姑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何慈以为婆母即将要揭发她们时,那老妇人却忽然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冲着何慈破口大骂,声音又尖又利:
“死婆娘,大清早的吵吵嚷嚷!不是说要送货吗?磨蹭什麽,还不快滚!死人的东西也敢在老娘面前晃,晦不晦气!别在这儿碍老娘的眼,看着就心烦!滚,快滚!”
她骂完,也不等何慈反应,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院门。
这突如其来的怒骂,反而让那巡逻的什长愣住了。
他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看了看被骂得灰头土脸的何慈,心中也不免同情。
这婆娘死了丈夫,又被婆母磋磨至此,怕不是失心疯了,居然想着拿死人来做生意。
“算了,什麽东西。”什长啐了一口,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别挡道!”
何慈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军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她赶紧挥动鞭子,催促骡车前行。
岁欢等人也连忙跟上,低着头,掩饰着狂跳的心。
骡车吱吱呀呀地继续前行,渐渐远离了巡逻队。
过了段时间,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驶入了商队小院。院子不大,整整齐齐地码着些草药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辛香,何慈迅速关好院门并闩上。
“下来吧,安全了。”
几人立刻帮忙掀开油布。谢徵玄率先钻出竹筐,他动作敏捷,伸手将江月见也拉了出来。两人浑身沾满了干枯的草药碎屑,灰头土脸,但眼神都带着劫後馀生的清明。
“谢谢你们。”谢徵玄郑重地抱拳。
“大人快别客气。”何慈摆摆手,“时间紧迫,跟我来。”
她领着他们快步走向角落一侧厢房,那里有通向密道的暗门。
拨开挡路的木箱,她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门後是一条向下的丶狭窄陡峭的石阶,一股混合着土腥和陈腐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柳……那人出事後,我修整了地道,连通了石阶,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这里还有铲子和几个麻袋,或许用得上。”
“足够了。”谢徵玄点头。
江月见回身握住她们的手,道:“你们不必再冒险跟下去。速速回家,就当从未见过我们。”
何慈也知道带着她们只会拖慢速度,增加暴露的风险。
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江月见一眼:“初霁,保重。愿你们……顺利出去,我们往後,定要再见。”
江月见上前紧紧抱了抱她:“你也保重。”又对锦瑟丶岁欢丶吴姣点点头,依次拥抱,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何慈等人迅速离开了此处,临走前不忘重新用木箱堆好入口,再有条不紊地重新忙活起商队的事情。
谢徵玄拿起两把铲子扛在肩上,问:“怕吗。”
江月见摇摇头,接过铲子:“走吧。”
他在前,点燃了何慈留下的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江月见紧随其後。
地道狭窄逼仄,空气混浊。
刚开始的一段路是硬土,尚算平整,但越往下走,通道越窄,顶部越来越低,很快就需要弓着身子,到最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爬行。泥土的气息越发浓重,四周是绝对的死寂,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泥土的簌簌声。
江月见麻木地跟着前面油灯微弱的光芒移动,但越深入这狭窄黑暗的通道,她的呼吸就越发急促起来,背上开始冒出冷汗。莫名的压抑感和恐慌从心底升起,她手脚开始变得冰冷。
谢徵玄在前方察觉到了身後细微的变化——她的动作变得僵硬,呼吸声明显粗重紊乱,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在一个稍能弯腰站直的小小土腔里停下来,转回身,将油灯举高了些。
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有些空洞地落在他身後的黑暗中,嘴唇紧抿,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