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徵玄回:“好吃你就多吃点。”
江月见失笑,不忍尾生失落,也出言相帮道:“殿下,你就尝尝吧。”
谢徵玄这才接过野果,故作镇定地送进口中,一瞬後,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下阴影,他掀袍往外走,说:“我换会儿溯风。”
尾生拍臂大笑,“不许偷偷吐掉!”
其後几日,离了雁门郡地界,暴雨连日里淅淅沥沥,马蹄铁掌踏碎水光,穿越丘陵地带。车身在陡坡上倾斜时,谢徵玄总会撑起手臂,漫不经心地挡在他们身前。
尾生每每都毫不客气,攥着他的衣角借力,而江月见只是笑着抱稳了妹妹。
这一日又遇暴雨,尾生和妹妹早被长久的车行折磨得形容枯槁,整日昏睡。车顶油布被雨抽得噼啪作响,江月见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
“雁门郡守柳章,得知他儿子被我杀了,会怎麽样?”
谢徵玄将溯风刚买回的胡饼均匀分开,递给她,说:“烫。”
她“哦”了声接过,又道:“他们都知道我是殿下的人,会不会怪到殿下头上来?”
谢徵玄被她“殿下的人”几个字说得心情极好,回道:“无人知道你杀了柳如是。杀他,鞭尸他,示衆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她登时大惊,道:“殿下何苦为我揽下这桩事?我被柳如是掳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杀了他也算情有可原。就算柳章再生气,也怪不到殿下头上来。”
“他掳我心上人,我杀他,难道就不情有可原?”
心上人。
江月见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徵玄则好似只是顺口一提,又递给她一杯羊奶,见她味同嚼蜡地好歹也算吃了,才开口。
“此事勾连甚广,你莫要牵扯其中。对外,柳如是是我杀的,柳府是我烧的。他柳章要算账,就找我来算。”
“万一柳章上折子弹劾殿下怎麽办?商队的丑事,殿下打算如何和皇帝说?”
“你当知晓,商队背後之人牵涉叛国案。是以,商队种种,我不会上报。”
江月见抿唇,问:“殿下的意思是,要自己查?不借助朝廷的力量?”
他嗤笑了声,道:“那帮人,不添乱就不错了。”
江月见思忖了片刻,无奈地表示赞同。
那高官身份还不明朗,率然将此事曝光,只会让那人心存戒备,再难拿到证据。
而知晓商队勾连之人,仅那几个亲历此事的女孩,李守一和王若愚,也算可控。
女孩子们心性坚定,与她是共患难的交情,定不会反水。王若愚也只参与了分赃一事,对其中深意并不了解。
而李守一则是知道最多的,却也仅限于知道背後还有个高官参与其中。谢徵玄恩威并施,砍了他一根指头,许诺日後助他回京任职,要他将柳如是贪腐的案子交代给掌事太监孙如,至于拐卖女子与其背後高官,则抹去不提。
太监孙如也不算白来一趟,得了谢徵玄的人情,抓着个贪腐的小官,到底也是功德一件,得意洋洋地押着人证李守一和谢徵玄晚几日赴京的手书先行回了京城。
“殿下用什麽理由拖延返京的?”
他慢条斯理道:“本王爱妾伤心欲绝,我陪着宽解两日,人之常情。”
江月见笑了。
他们彼此用对方做借口,早已是得心应手。
“殿下和我,当真天生一对。”她脱口而出。
话毕,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麽惊世骇俗的话,忙移开目光,慌张捧起羊奶来,囫囵吞枣地汩汩下咽。
而一只手却忽然凑上前来,拭去她唇边水渍,指腹温热,缓缓摩挲过她的嘴唇。
他的眼中含着潋滟的水光,探身望她,眉下那颗朱砂痣也仿佛染上了窗外的夕照。
他淡笑,声音清朗,问:“你说什麽?”
她羞极,腮边染霞,撇过头去,慌张道:“什麽?雨停了吗?还有几日到?尾生呢?”
“再说一遍。”
谢徵玄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头又扭过来。
“再说一遍,给我听。”他重复道,声音哑涩,带着一丝勾人的甜蜜意味。
“我说——这雨也忒大了——”
车帘倏然被掀开,身穿蓑衣的溯风大喊着踏进车厢,眼睛一撇,登时睁得浑圆,忙不叠又退了出去。
而满车厢的旖旎意味,也彻底被打散了,谢徵玄失笑着松了手,道:“我出去看看。”
几息後,外头传来溯风的哀嚎——“主子,我不知道啊!我寻思你跟我说话呢!下次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你还想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几日後,马车驶入平原,车速明显加快。尾生和妹妹又有了精神,开始扒着车窗张望外头全然陌生的风景。夕阳西下,澄亮的光芒透过纱帘将几张疲惫的脸染成暖橘色。
当京城城门终于跃入眼帘时,小孩口中爆发的欢呼声顿时惊飞了道旁整片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