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告密
◎皇帝诏令她入宫觐见。◎
江月见睡了个好觉。
梦里,将军府还没有出事,她与阿娘守在家里包饺子,入夜,阿爹和阿兄突然回来了。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饭,守夜到子时,共同迎接了新年的到来。
末了,清晨的光洒落进屋,阿爹和阿娘忽然执手将他们兄妹的手交叠在一起,微笑着说:“曜川丶初霁,往後你们兄妹,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早知那是梦,却假装沉沦,现下幻境被戳破,她已不觉得悲伤了。
她于梦中握紧阿兄的手,与他对视,而後重重点头:“好,阿娘,阿爹,你们放心去吧。”
醒来後,见尾生和阿宁在她床头耍玩,她摸摸阿宁的头,问:“谢哥哥呢?”
“谢哥哥说,皇帝叫他入宫,他会赶回来吃晚饭。到时候,还有惊喜给你呢。”
“什麽惊喜?”
“不知道。不过谢哥哥叫骆爷爷准备团圆饭。”
……
寒意砭骨,天色晦暗。
今日是初六,皇帝派太监传旨,想邀摄政王进宫一叙。
谢徵玄本也已和江月见说好,几日後便啓程返回雁门关,再查案情。
想来,也该亲自入宫与皇帝辞行,故应召前往。
快要入夜,天色阴沉,承天门到内宫的御道覆着一层薄薄的清雪,被几只摇曳的宫灯晕染出惨淡的丶跳动的黄光。
谢徵玄身上裹着一件玄色素绒锦的斗篷,沉重的锦料压着肩背。雪粒子不知何时又悄然落了下来,细碎如盐,飘到他的眉梢,瞬息融化成湿意。
带路的掌事太监孙如与他也算有过交情,热络地攀谈起来。
据说李守一自交代了柳如是在边关的行径後,加上有谢徵玄作保,又得了皇帝嘉奖,在京城御林军领了个职缺,这几日报道去了,托孙如向谢徵玄道谢。
他淡淡应了。
孙如见他情绪淡漠,也不再多嘴,在前头提着一盏羊角风灯,疾行带路。
微光堪堪照亮脚下丈许之地,如同黑潮中劈开一道狭窄小径。
谢徵玄垂着眼睫,馀光里是两侧连绵耸峙丶似乎永无尽头的宫墙,它们如同沉默的巨兽,在夜色里投下更加幽暗丶更加深重的阴影。
踏入太和殿的门槛,一股混合了银霜炭的燥热气息与龙涎香的浑浊暖流兜头罩来,几乎让人窒息。殿内灯火通明,高悬的蟠龙铜灯烛火跳跃,将铺陈在殿中央的朝龙毯镀上一层刺目油光。
“皇兄。”是皇帝先开了口。
谢徵玄履沉稳,趋前几步。
“景和,我来了。”
“来人,赐座。”皇帝谢明稷的声音自丹墀上传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
谢徵玄缓缓起身,甫一擡眸,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丹墀侧前方不远处,站着中书令容愈。
他已年近六旬,须发花白,但保养得宜,面上细纹不多,一身官服穿得笔挺严谨,衬得身形依然显出几分矜贵书生的气度,只有那微微弓起的肩背泄露出刻意的谦卑。
此刻他正躬着身,姿态放得极低,眼皮向下耷拉着,视线落在前方地毯的团龙纹饰上,不露锋芒。
然而,几乎在谢徵玄落座的瞬间,容愈像是背後生出了眼睛,猛地将目光从地毯上拔起,精准无比地投注过来。
那目光不复平日的谨小慎微,竟是满含一种欲说还休的委屈与惊惶,苍老的皱纹在他脸上聚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冤屈,几欲潸然泪下。
“摄政王大人!”
容愈脚步踉跄地上前半步,几乎要抓住谢徵玄的袖子,声调凄楚颤抖。
“老臣惶恐!老臣实在不知身犯何过?竟劳摄政王除夕良宵,亲临敝府,投入那般……那般骇人之物!那是个尸首啊!可怜我儿,亦不知何时得罪了摄政王,虽侥幸脱身,却身受重伤,三日前才勉强醒来……”
话语到最後,已成了含糊的呜咽,苍老的身躯也跟着微微发颤,仿佛随时要瘫软下去。他用袖子仓促按了按眼角,袖口遮住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怨毒。
殿内死寂,只有容愈那带着哭腔的悲声在空旷中回荡,格外刺耳。
御前的内侍像木雕泥塑一般。唯有御座旁侍立的总管太监孙如,眼观鼻鼻观心,眼皮悄然擡了擡,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飞快闪过。
谢徵玄身姿如苍松般挺直,因着容愈的激动靠近,嫌恶地後退半步。
皇帝急诏,他本以为是为了顿团圆饭,不想,却是要替容愈说合来了。
中书令容愈忍了几日,终于还是把那份除夕夜猝然降临的“厚礼”,呈到了御前。
除夕夜,溯风得了他的允准,将刺客头领的尸体掷入了容府,权当是警告。容愈这老家夥还有胆量将事情捅到皇帝跟前,是笃定他狐狸尾巴藏得极好,叫人拿不到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