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视线似锋利刀刃,锐利而冰冷,沉静得近乎漠然。
风,扫过铁裹门两侧狰狞的悬壁,发出呜呜的低回,像是在回应他的凝视。
——
雁门关关城内,营区深处。
江月见来回踱着步子,裙摆扫过沾了尘土的干草梗儿,脚步有些沉。
直到远远终于传来马蹄声,她猛地擡头望去。
谢徵玄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他骑在当先的踏雪乌骓上,身影依旧挺拔,但铁甲上凝着厚厚一层暗红的血,额角鬓发散乱地贴着汗水和污渍黏住的皮肤,脸色在营火映照下有些发乌。
沾满鲜血的青铜面具被紧紧握在他手心。
江月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战况……还顺利吗?”
容羡轻声接话,“大胜。”
马在门口停下,谢徵玄翻身下来,颔首道:“放心,没事了。”
江月见趋前几步,顾不上他身上的脏污和浓重的气味,扶住他的胳膊,甲胄冰凉坚硬,透过薄薄的衣袖硌着她的掌心。
“身上脏。”谢徵玄的声音哑得厉害,却还是安抚地拍了拍江月见的肩。
“溯风,打点水来,我洗洗。”
溯风应了一声,飞快跑开。
屋子里很快搬进来一个木桶,溯风与定山甚至赵莽一起,吭哧吭哧擡了几桶热水倒进去,蒸汽很快升腾起来,在屋子里弥漫开湿润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些许屋外的血腥气。
“都出去吧,我自己来。”谢徵玄吩咐。
衆人识趣地退下,带上了门。
江月见自然也不便入内。谢徵玄晓得她等他许久,必不会用膳,还吩咐宋迁带她去吃些宵夜,可她哪里吃得下。
“刀哥,分明胜了,殿下为何……”
宋迁垂下头,说:“从前也是这样。”
赵莽是近年新入了江家军的,并不知谢徵玄旧事,闻言问道:“从前如何?”
宋迁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说:“初霁姑娘,我去为你们准备些吃食,晚点叫人送来。老赵,你也一起,走吧。容大人,战後需清点人员和物资,稍候陪您前往。”
容羡沉默着望了她一眼,却追索不到她的目光。
他又一次恍惚惊觉,她的眼里已经再没有旁人了。
“走吧。”他当前,带着宋迁和赵莽一同离开了主帐。
江月见全然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走的,只是站在屋外,廊檐下,贴着冰冷的木头柱子,耳朵紧紧听着屋里的动静。
先是沉重甲胄落地发出的闷响,接着是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再後来便是“哗啦”一声沉重的入水声。
水声起初有些大,他似乎在用力地把自己埋进水里。渐渐地,水声平缓了,偶尔会传来一两下轻微的搅动声,或者一声沉重的吸气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水声似乎彻底安静了。
江月见等得心慌。是洗好了再忙别的事,或者累得在里面睡着了?这麽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下?”她忍不住对着门缝唤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他,又怕他听不见。
里面一片死寂。
她的手心瞬间冒出了汗。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窜出来,他那麽疲惫,会不会晕在了水里?刚才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
她再也顾不得多想,伸手猛地一推门。
屋子里水汽氤氲,带着皂角淡淡的草木味儿,但更浓的是化在水里的血腥味,一股铁锈似的腥气弥漫在空中。
灯火昏黄,摇曳不定。
谢徵玄整个人都沉在那个巨大的木桶里,水面齐到他的胸膛。他靠在桶壁上,头仰着搁在桶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水珠顺着他紧贴着脸颊的湿发和下巴往下淌。
真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是他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和胸膛。
热水冲掉了大部分表面干涸的血迹,露出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道长长的擦伤从肩头斜划到锁骨下面,皮肉翻卷着泛着红;另一边胳膊上方,是两处深深的青色淤痕,看着像是被沉重的钝器击中过。
胸肋处洇出大片的鲜红,在热气的蒸腾下,那红正一点点化开……
那刺眼的猩红让江月见的胸口猛地一窒,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她的声音哽住了,走到桶边,手轻轻搭上湿漉漉的木桶边缘,“你的伤……”
她说不下去,只觉得眼睛又酸又涩。
方才,他们还未回来时,她便在营地里遥遥听见江家军高声呼喊他的名字,乃至——说他是战神。
她也曾听过的,世人都说摄政王用兵神武,战场上敌人但凡见着那青铜面具,便吓得魂不守舍。匈奴人更是以大黎摄政王的威名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
可她不知道的是,下了战场的谢徵玄,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模样。
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