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武安侯府仍是鸡飞狗跳的,嘉禾公主不愿见到驸马的脸,一怒之下回宫住去了,二人不过才新婚,便已经闹到这般地步。
不过锦岁现在已无心关注这桩事,这几日裴府的气氛阴沉。
是沈老夫人病了。
这次生病和前几次都不同,一连请来多为大夫刚搭上脉便变了脸色。
沈氏本就年事已高,上次的中毒事件本就让她亏虚了身子,偏今年年里年外又害了一两个回风寒,腊月里那场最重,烧得老夫人整日昏睡,好不容易退了热,把本就虚浮的元气又抽走了大半。
现在只是吃了几副药维系着,锦岁和薛沉璧轮流在榻前伺候着。
这日锦岁又端来刚煎好的药端过来,想要亲自喂给沈氏。
因为缠绵病榻,沈氏现在瘦了许多,眼窝凹陷。不过那双眼睛仍然是亮闪闪的,充满慈爱。
沈氏看向锦岁,问她道:“霁儿可有写信回来?”
锦岁本就因为沈氏生病的事情心情沉重,连日守在病床前,眼底早已熬出了青黑,此刻被祖母这般一问,积压多日的委屈与难过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
裴霁明离家已经有两个月了,一封家书都不曾寄回。不光如此,锦岁差人送过去的信件里也告知了他祖母生病了,却也不见他回信。
锦岁强忍心中的委屈,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意逼回去,再擡眼时,脸上已挤出一抹浅淡的笑。
“还没呢祖母,夫君他公务繁忙,兴许是没空…不过待祖母病愈後,我定是要亲自派人去告知他的。”
沈氏冰凉的手搭在锦岁的手上,她满眼温和:“这几日光顾着照顾我这把老骨头,你也得注意休息…”
话落,锦岁垂下了头:“不累的祖母…”
“我与夫君夫妻一体,这本就是该做的。”她擡眼望向沈氏,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累呢?祖母您就且安心养病。”
沈氏瞧着锦岁,慢慢地便红了眼眶,瞧着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不舍。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一个月前便觉得身体不适了,一直都在用参汤吊着。
她老了,身子年迈了。
眸光闪烁间,沈氏缓缓开口:“同霁儿成婚真的委屈你了…霁儿他自小性子就硬,当时让他娶你,他心里是憋着气的,对你自然也就冷淡了些。”
“不过好在你们二人关系渐渐变好,我也甚是欣慰。你且安心,霁儿日後定是不会纳妾的,祖母向你保证。裴家祖训摆在那儿,当年你祖父在世时,对我一心一意,你公爹也从未动过旁的心思,到了霁儿这里,断不会坏了规矩。”
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坚定:“你们二人风雨同舟相互扶持,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性子刚硬,不爱说,你就多些包容;你心思细腻,难免会胡思乱想,他虽嘴笨,却会用行动护着你。”
“等他归家,你们再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日子总会越来越有滋味的。”
沈氏的话不像是寻常的寒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反倒更像是对着锦岁交代身後事。
那语气里的郑重,让锦岁心头猛地一紧,她赶忙补充道:“有祖母替我作主,夫君自是不会纳妾的。况且有祖母在,我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
沈氏的眸中充满笑意,却也没有再多说话。
待沈氏将药服用完後,锦岁端着托盘准备出去,却被沈氏突然唤住。
锦岁扭头询问道:“祖母,还有何事要吩咐?”
沈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望着她。像是要将锦岁的模样刻进心里。往日里温和的目光,此刻沉甸甸的,裹着化不开的不舍。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
沈氏终于开口道:“若是哪日霁儿让你伤心了,不必顾及我的颜面。想离开他就放手去做。”
“记住我的话,”沈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管到了什麽时候,都别委屈了自己。”
锦岁愣了一下,随後露出了一抹笑容:“我晓得的祖母。”
锦岁後面又陆续请了几位大夫替沈氏诊治,虽缓和了病情,但是终归治标不治本。
她开始着急了,裴霁明一封书信都没有回,她心里边的无助感不断滋生,可她又是掌管府中的当家主母,每日的琐事数不胜数。
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祖母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送去的信件也石沉大海。
锦岁又写了一封信,这次她没有说太多家常,只是将祖母的病情细细描述了一番,字里行间满是焦灼与恳求,希望裴霁明能哪怕只回一句话,让她知道他安好。
趁着夜色,寒刃将信交到驿站驿丞手中,看着驿丞将信件登记入册,贴上加急的标签,才转身离开。
-
夜色如墨。
李鹤洲正把玩着一枚玉佩,听着手下长青的汇报。
长青上前,将信件双手奉上道:“少爷,又拦截了一封信。”
他垂着头,不敢看李鹤洲的眼睛,这位主子近来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尤其是在处理这些来自裴府的信件时,能明显感觉到李鹤洲散发的寒气越发浓重。
李鹤洲漫不经心地接过,拆开後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上面写满了对裴霁明的担忧。
李鹤洲有些不悦,但他又不想将这些信件销毁。烛火在信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那些清秀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锦岁蹙着眉尖写字的模样。
锦岁的字迹好看清秀,横平竖直间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在转折处又藏着几分韧劲,像极了她本人。他需留着,留着这些信,就像留住了一点念想。
李鹤洲暗暗想着,倘若收信人是他便好了。
“裴霁明何德何能。”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毒,指腹在“裴霁明”三个字上狠狠碾过,仿佛要将那名字从纸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