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谪仙未免一怔,嘴角似有苦笑溢出。
从门派沦陷,到石门禁咒,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般可笑。
“让你失望了。”沈谪仙叹了口气,手中亮起一点暗淡的荧光,“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有你的记忆,所以你会的法术,我也会。”
沉重的石门轰然开了。
沈谪仙在门前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慢慢地踱了进去。
密室内点了一盏九龙衔烛长明灯,幽幽的光亮照映着一张稚嫩的面庞,沈谪仙看向光晕之下的少年,他探出手,想碰一碰少年的脸颊,可却在指尖与肌肤仅有毫厘之差的时候,他停住了动作,小声唤道:“亓官楠……”
亓官楠没有醒来,只是倚着床榻和衣而眠。
沈谪仙的手指亮起盈盈光辉,点在他的颈侧,温柔如水的灵力传过来,流淌全身。
亓官楠醒了,睁眼发现沈谪仙近在咫尺,但他并不意外,“你来了。”
沈谪仙哑然失笑,几多辛酸无奈包含其中,“对,我来了。”他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声音轻轻叹道,“亓官楠,我来杀你了。”
很轻很轻,轻得像一个久别寒暄的玩笑。
“把我杀了,你也会死。”但亓官楠却不以为然,“沈谪仙,别忘了,你只是我的一缕善魂。”
沈谪仙闻言一怔,他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魂魄撕裂,造就新生。
他虽是亓官楠的一部分,却完全判若两人,沈谪仙仿佛保留了少年最为善良纯澈的赤子之心,而亓官楠——真正居于幕后的主使——却工于心计,步步为营,即使连他的善魂也在时光的洪流里,成了他棋盘上的一枚暗子。
身为亓官楠的善魂,沈谪仙清楚自己的宿命为何,也明白自己的手里注定沾满血腥,所以他在亓官楠用不到自己的闲暇之时,便在下修界悬壶济世,想替自己,也替亓官楠赎些罪过。
如今回想,在亓官楠把沈谪仙剥离出灵体的那一日,就告诉过他:“你是我的善魂,但你也是明净山的沈氏小公子,你背负了我的恨,也背负了‘沈谪仙’的怨。”
真正的沈谪仙早就死了,死在了母亲下葬的第三天,因为沈博恩怕自己的丑事流传于世,所以派人杀了他,以绝后患。
由于死于非命,尸体上的哀怨迟迟不肯消散,无常鬼原想把沈谪仙炼制成走尸,可亓官楠却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若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善魂渡了进去,让沈博恩的心头大患再度降世,自那之后,世间死了一个明净山的私生孽子,活了一个下修界的杏林圣仙。
“我恨……”
这是“沈谪仙”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他能感应到这副身躯枉死的恨。
“可我不会恨……”
但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缕善魂,缺了剩下的两魂七魄,又怎的会恨?
“不会也便罢了,”亓官楠拍了拍削瘦的肩膀,“有时候会的太多反倒是庸人自扰,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便好。”
他的命令,倒不是让沈谪仙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不过是派他去三清湾求学问道,并紧盯住萧晗的一举一动。
其实,当初接近萧晗的时候,沈谪仙不曾动过私心,他只是听命行事,心中除了亓官楠的谋求和计划,什么都容不下。
奈何人都是会变的,因为种种因缘际会、变数扭转,性情与境遇都会发生改变。
当萧晗真挚地捧起他的手,说出“可我在意”的那一刻起,沈谪仙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扪心叩问,忽然就很想知道,明明自己除了善念什么都感觉不到,可为何心脏却如同遭人蹂躏一般,酸到发痛。
沈谪仙清晰地知道,私情会让所有的付诸都功亏一篑,但没有什么事情比保住二郎更为重要了。
什么逢场作戏,什么表里不一,沈谪仙浑然不在乎,只想赴汤蹈火拼尽全力地帮萧晗一次,一如他向来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一样。
若是这条命,能允许自个儿做回主就好了。
他就像一个戴着假面的提线木偶,不甘却也只能沉默地上演这出——无论如何也没法圆满的折子戏。
莲开并蒂花无色
灯影朦胧,映着沈谪仙秀美端丽的脸庞,他依旧温柔,只不过眉间多了一份蓄谋已久的杀意,他问亓官楠:“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亓官楠捻起一枚白棋,握在手中把玩,“只会行善积德的杏林圣仙,到底想要什么?”
沈谪仙未语,亓官楠却把他的所思所想尽数挑明:“昆仑关不肯将鬼王的残躯交出来,我势必会灭许氏全族,你怕到时候波及到许九陌,所以便提前一步把三清湾托付给了他,为的是不让他回家,对吗?”
亓官楠把那枚白子放于棋盘星位,不顾沈谪仙回答与否,他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想保他一命。”
沈谪仙亦步亦趋,拿起一枚黑棋挂角,双飞燕几近成型,“鬼王的头颅你既已得手,又何必偏要许九陌的性命?”
“其实我也好奇,”亓官楠看出了沈谪仙的意图,却执子脱先,仿佛不愿与他纠缠,“当年天涯山被无名侵占,我爹娘带着幸存的流民逃窜,为何到最后,他们却恩将仇报,偏要我爹娘的性命。”
沈谪仙再度挂角,双飞燕成型了,他反驳:“可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闻言,亓官楠冷笑一声,他小尖出头,开始在沈谪仙的包围里横冲直闯,“两百年又怎样?哪怕是再过上一万年,爹娘惨死的血海深仇,你叫我如何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