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真
第一次在花名册上看到于一一的名字时,柏语觉得很有意思。她本以为会是女孩常用的“依”或“伊”,结果是如一个破折号般的“一一”。
一个名字有趣的转校生,这是她对于一一的第一印象。第二次是在操场,措不及防,于一一撞见了她的狼狈。
那个年纪的孩子大约都有些叛逆,而像她这样被长久忽视的孩子只会叛逆更甚。但当叛逆也无法得到想要的关注时,哭泣或许是仅剩的发泄方式。在雪後银白的世界,她蹲在墙边,感觉自己可怜又可笑。
于一一就在这时出现。
她愣住了,被不相熟的人看见这一幕让她很是尴尬,不过好在于一一看起来比她还要窘迫。
“你能和我一起去踩冰吗?”僵了半天後,于一一说出这麽一句,这是实在无话可说之下的选择。沉默中,她扶着于一一踩遍了整个操场的冰。而于一一始终羞涩着,歉疚着,直至课间结束。事後她收到了一张小猫便签,卷着一根棒棒糖,便签上是于一一端正娟秀的字迹。她侧头看向便签传来的方向,于一一正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一个声音温柔,善良,可爱的女孩,这是她对于一一的全部印象。
无意间,在和许慧聊天时她问起于一一,许慧惊讶:“你问于一一做什麽?”
“没什麽。”
“嗯……她人挺好的啊,长得漂亮,脾气又好,成绩也好,不过她好像是美术生。”
“美术生?她画画很好吗?”于一一的文化课足以让她上顶尖的那几所学校,柏语没想到她是美术生。
“拜托,你长着一双眼睛难道不用吗?一楼展厅画得最好的那几幅就是于一一的。”
她点头了然,许慧又接着说:“说起来,我发现好像没有见过于一一的父母诶,上次家长会是她哥来的,她哥长得超帅……”
许慧接下来在说什麽她已经听不到了,脑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没有见过于一一的父母”。上次的家长会,只有两个人的父母没来,一个是她,另一个原来是于一一。
她怔愣着,惊讶着,她以为她们是一样的。
冬末的冷空气无差别地袭击,在这个要拼命将自己裹进衣服的季节,柏语厌恶着,怨恨着她的不同。她急切地寻找,渴望是否有那麽一个支点可以让她着陆,有那麽一刻,让她不再孤独。
尽管那次後她和于一一就没有说过话,但她察觉到那一丝变化,她不自觉地看向于一一,和于一一看向她的目光。她感受到这变化,如她听到操场冰层破裂消融的声音。
在这场雪完全化尽,春天悄然而至时,她收到了一张请柬,于一一邀请她去她的生日会。请柬带着几分厚度,印着烫金字体,衬以深色底纹,她第一次收到这样正式的邀请。
生日会在于一一家中举办,踏进于一一家门那一刻,她才发现她错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被精心布置过,一面由于一一照片组成的背景墙在客厅中央,周围围绕着粉白的气球,和暖色的串灯,一片温馨。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蛋糕,一眼看过去数不清有多少层。于一一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头发利落的梳起来,露出流畅修长的肩颈线条。白色很衬她,绸缎的面料在她行动时翻起波浪,旁边一台摄影机的焦点一直跟着她。柏语听见于父在慈爱的和于一一说着抱歉,说他工作太忙现在才回来,而于一一靠在于母怀里娇俏地说,要罚父亲送她一套最好的颜料。
于一一和她是不一样的。
柏语像在看电影,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撕扯感,她本能地想要抱住自己,保护自己。她感觉自己连接地面的线骤然断了,她无法控制地飘起来。但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这一切发生。
在宾客的交谈声中,柏语知道了,于一一是政商结合的産物。更幸运的是,于一一的父母是相爱的,她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像于一一这样的幸运儿,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吃什麽苦。
于一一发现了她的到来,她鸟儿一般地飞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花瓣一样的脸庞上漾着喜悦,她叫她:“小语。”
或许这就是邪恶的诱因,柏语想知道,于一一也会痛苦吗?心中升起卑劣的念头,她有意报复,报复她那样的幸福,报复她看到了她的不堪却不能和她一同挣扎。她扭曲着,就像故事中的恶毒女配隐晦地嫉妒着女主。
座位轮换後,于一一坐到了她前面,女孩格外欣喜。她不蠢,她当然看得出于一一对她的想法,而她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存心捉弄。前方递来的纸条她有时会看,有时根本不看就传到後面。对于无辜被牵连的郭遣,柏语毫无愧意,反正他们向来不对付,捉弄郭遣不过是顺带的事。
这件事诡异的,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如冰层下暗涌的河流。她看到于一一眼底的情绪愈加浓烈,也看到郭遣时不时投向于一一视线。他们被蒙在鼓里,而她是这场闹剧唯一的知情者。
某些时刻,柏语恍惚发现于一一和郭遣其实很般配,相貌,成绩,家世。纸条传递间,一字一句,这纸条的主人究竟是谁?语句间又是否真的有两颗心在靠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脑中拉扯,她偶尔会怀疑这其中所谓内情根本就是她的臆想,从没有人喜欢着她,有的只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男女,而她就是故事之中促成主角在一起的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