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深沉的心机,好毒辣的手段。下马,躬身行礼:“九弟救命之恩,愚兄代你嫂嫂谢过。”
原打算入城以後见机行事,但眼下王焕这一逃,正是大好时机。裴恕还不曾入城,那麽孔公孽十有八九在他身上。乱中下手,正该如此。
“兄长客气。”裴恕躬身还礼,馀光瞥见马镫上踩着的,王十六掩在裙摆下的脚。就算谢,也该她来谢,薛临凭什麽替她谢?
“我送你嫂嫂入城後就过来,”薛临上马,“城外有劳九弟。”
两人共骑,穿过乱兵向城门前驰去,裴恕久久目送。她回过头跟薛临说话,目光不经意间,忽地向他一望。
裴恕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眼前蓦地浮现出青庐内连绵不断头的柳枝花纹,百子帐映着龙凤喜烛,帐子上的婴孩笑脸在烛光下晕成欢喜的一团团,她穿着深青翟衣,与他手臂交握,共饮合衾酒。
裴恕听见心脏砰的一声重响,压倒了周遭一切喧嚣,让头脑里长久都是空白。
青庐,喜烛,百子帐,合衾酒,前世与她成亲的,是他。
不是薛临!
脑中无声嗡鸣着,裴恕忍不住又追上一步,她飞快地转过了目光,方才那一望只是不经意,或者根本就不是看他。
她应该也知道了吧,前世她是他的妻子?她凭什麽能够这麽绝情,丝毫不肯回顾!
“阿潮,”薛临来到了城门前,城中守军已经出城,正与城外的官军前後夹攻王焕,薛临穿过人群,送王十六到城门道内,“我得回去了,照顾好你自己。”
“千万千万小心。”王十六哽咽着,知道不能耽误他的正事,握了握他的手,立刻又松开。
“放心,不会有事的。”薛临笑了一下,催马回头。
虽然裴恕没说,但他看得出来,王焕的行动早在裴恕预料之中。方才魏博伏兵闯出来的时候,裴恕所带的队伍反应极其迅速,而且往魏博去的道路很快就被封锁,裴恕大概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捣毁王焕最亲信的力量。“快进城吧,照顾好自己。”
他很快离开,留下了一大半侍卫护卫她,王十六飞跑上城楼,在苍灰的夜色中紧紧望着,战场正迅速收紧,成德军和肥水守军前後夹击,将魏博兵牢牢锁在中间,王焕左冲右突无法脱身,似徒劳挣扎的困兽,立刻就要被绞杀。
城外,裴恕擡手:“收网。”
四面八方,无数伏兵向包围圈冲去,圈中是王焕最精悍心腹的力量,经此一役,魏博精兵可去大半,至少几年之内,不会再有侵凌周边的能力。
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王焕居然想挟持王十六为人质,那把刀劈向她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
前世他也是这样不假思索为她挡刀的麽?她嫁给了他,他们必定十分恩爱,所以才会有那些抵死缠绵,她明明都看到了,却还是对他这般绝情。
“九弟,”薛临不知什麽时候回来了,“我带来了大夫,为你处理伤口。”
夜色已经完全落下来了,城头上举了火,飘摇一点光照出他身侧跟着的大夫,裴恕垂目:“有劳兄长。”
“到那边去吧,”薛临指着不远处路侧的风雨亭,“坐着方便些。”
他当先带路,裴恕跟随其後,风雨亭空间狭小,所以只是他两个并那名大夫进去,侍卫便举着火把在亭外守着。大夫解开外袍,薛临看见裴恕肩膀上翻开的皮肉,所幸没伤到骨头,但这一下,也够狠了。
心绪有一瞬间飘忽,当时他是毫不犹豫扑上去的吗?他那时候,心里想的是什麽?
“有些疼,裴使节稍稍忍耐。”大夫道。
裴恕垂目看着外面的夜色。前世便是在这样的风雨亭里,她为着薛临,刺了他一刀。所以无论他怎麽做,她都是要跟随薛临的麽?
鼻端突然嗅到一丝淡淡的气味,紧跟着伤口处一疼,大夫撒上了药粉:“这个药有点刺激,很快就好。”
裴恕没说话,馀光瞥见薛临靠近了些,守在他身前,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头脑开始昏沉,眼皮越来越重,裴恕闭上眼睛。
薛临背着光,探手入怀,飞快地在他身上搜过。
张奢昨天出现的,今天裴恕威胁了她,眼下还没进城,孔公孽必定还在裴恕身上。先拿到药,这官职他也不要了,拿到药立刻带她回成德,裴恕毕竟救了她,他并不想闹得太难收场。
指尖碰到怀兜中的硬物,薛临缩手拿出。
手碗突然被攥住,原该睡着的裴恕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