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倒着尸体,身上流着血,烽火烧得滚烫,兵器沉重又缺了口,魂魄飘飘荡荡,似乎也要乘风归去,让苦痛的血肉倒下去,枕着另一具尸骸,沉入大地。
一只胳膊搀起她,将沉落的躯体拉起,拽回高升的灵魂,合而为一。
“走吧,吃饭了。”那人说。
说不上是吃饭,那只是一碗混着大量草根的麦麸糊糊,最後趁烫喝进嘴里,这样就能只顾着痛,忽略了其中的苦味。嚼几口,伤牙又硌喉咙,涩味仿佛把整张脸拧了一遍,挤出几滴难以言说的悲喜。
士兵喝着糊糊,尽管难以抑制被苦涩牵动的面部肌肉,心里却是满足的。她无师自通了绕两圈捞中间的手法,排着队的同袍们也渐渐掌握了诀窍。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味道,一边喝一边龇牙咧嘴,有人就呼噜呼噜喝得痛快。
那受不了糊糊的士兵凑到江薇边上,小声问:“将军还没醒吗?”
江薇珍惜地嚼着最後一口糊糊,摇摇头。
“那我们还要守到什麽时候?”士兵小心翼翼地,目带希冀。
江薇慢悠悠地咽下糊糊,还没开口说话,士兵就嘴唇哆嗦,难堪地低下头。
她不该怕的。她是定安军,她该有着坚定而高尚的信念。她不该耐不住饥饿,嫌弃副将都毫无怨言的军粮。她才打了三场仗,还算不上久经沙场,还当不上打厌仗的老兵。
“再坚持一下。”江薇说,“飞旌将军快打下戈鸿王城了,王城一破,再有大将军驰援,联军必然溃散。”
接下来的几天,连草根也消耗得飞快,城中彻底寸草不生後,城中仅存的几棵树就没了皮。又几天,艰苦漫长的守城战後,锅中连植物纤维都变成了战甲皮靴上割下的皮革。营养物质和饱腹感都堪忧,遑论口味。
有不知道哪来的人说能解决军粮问题,江薇大为惊喜,结果那人到她耳边嘀咕几句就被打了出去,直接不见踪迹。
士兵跑去问,江薇只说:“大敌当前,拿人当消遣,也是想烧心了。”
士兵们就嘀咕:“这人胆子肥,居然敢消遣副官!”
江薇没管她们怎麽说,日复一日地带人杀敌。
也不知是哪一天,城中开始有人饿死了,她们能用的工具也见了底。江薇不动声色地稳住军心,例行到军医那问一问状况。她每次来,执政官都在,今天也不例外。
“稳得住吗?”执政官一脸憔悴地问。
军医表情凝重,还有几分执政官看不懂的无奈。她说:“暂时稳住了,不会死。”
执政官声音颤抖:“……那能醒吗?”
军医重重一叹:“没药啊。”
执政官深吸一口气,看向江薇:“还能守多久。”
城门杀得不成样了,执政官现在连祈祷的心力都没有,全靠本能行动。
副将沉默一阵,说:“……七天。”
“这都多少天了!母王怎麽也不来看我!”
花瓶被砸得稀碎,地面被擦出一道道白痕。罪魁祸首尤不解恨,气得在房间里四处搜罗,抱来了就直往地上摔。她格外肖似戈鸿王的眼睛通红一片,倘若忽略那偏激愤然的神色,她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郑长秋。
“她不来看我,却有空去看郑青云!”靖王愤恨道,“凭什麽!凭她早我几年出生,当了这个太子吗!”
侍从连忙制止她:“殿下,慎言!”
靖王闻言闷闷不乐,侍从又急忙哄着:“此时战事胶着,王上难免疏忽,殿下且等等。”
靖王立刻看向侍从,一双眼睛天真又急切:“战事结束,母王就不去找郑青云了吗?”
看着那双眼睛,侍从忽地感到一阵荒谬。但她什麽都没说,感慨不曾有,唏嘘不曾有,劝诫也没有。她只是温声细语地循循善诱:“是啊,若非国事,王上怎麽会去寻太子?寻常时刻,王上不都在您身边吗?”
她是靖王的侍从,来日也该是新戈鸿王的侍从。不独她这麽想,太子身边的侍从也共享一个大脑,那谁能说谁不高尚呢?
靖王懵懵懂懂地:“那是要我解决了国事,还是争一争太子位……”
“嘘——”侍从轻轻抵住她的嘴,低声道,“您如今是靖王,有些事要避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