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寻擡手用手背摸了摸猫,侧过脸看段宴,落日馀晖最後一缕正正落在他顶级骨相的容颜上。
上次在面馆时的冲动又在她心中升起,她憋着一桩桩糟心事,早已超负荷了,面前这个少年熟悉她,也算了解她,更是个人品很好的人。
她收回视线,双手抱膝,看向面前的荒草和小猫们,难掩低落:“我今天去了一趟银行,发现我的奖学金被我妈转了一些出去,是给她前夫的,毕竟我没有父亲。”
段宴惊愕,这件事他不知道,就是梦里也没有过提示!
他随即就明白了,因为当时施琴出了车祸,林蔓寻不会去看那张卡还剩下多少钱,能拿出来治病的肯定都拿出来了,而後来,施琴自己用光了这些钱,又早就和前夫恢复了联系,瞒着林蔓寻,直到找到机会可以“卖”掉她!
他快速回想,应该就是在林蔓寻找到周竞时,林蔓寻才知道施琴和前夫死灰复燃的事情的,当时她已经被施琴以自残控制,难以自保,更不会有心力追究这些细节了。
怒火难以遏制地烧来,他气得有些发抖。
“他叫什麽名字?”段宴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让自己妻子和女儿一生不幸的男人,怎麽可以没有名字呢?!
林蔓寻没想到段宴会好奇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原本可以不去想起的,今天看到流水,看到他的名字也觉得很好笑,他叫林金生,却偷了我的钱。”
段宴绷着脸,林蔓寻却似乎只是盲目地倾诉:“但我不随他姓,我外婆自己说的,我随她姓,她叫林纤,但其实是非常坚韧的女性,早年跟我外公出海,自己就能网一大袋鱼呢。”
“我外婆还说,虽然我的出生证上没有父亲姓名,但我这个从石头缝蹦出来的小孩,兴许跟孙大圣那样,总有一日会本领超群,战无不胜的,但是孙大圣也不能饿着肚子,所以我给我取名时名字有草字头,在哪里都不愁吃喝。”
段宴看着陷入回忆中的林蔓寻,伤感弥漫心间,林蔓寻转头看段宴,见到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悲伤与疼惜,蓦然笑出来:“没事了,卡里还有钱的,而且我小姨很像我外婆,今後我和她一起住,应该会很不错的。”
而且他也帮她跑了出来。
“这两天谢谢你。”林蔓寻轻声道谢。
段宴闭了闭眼,幸好,幸好……
段宴不清楚此刻的林蔓寻是不是正在经历着自我怀疑和自我重塑的过程,但他很想让她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她曾用自己的坚毅将他扯回来,让他更好地认识自己。
于是他也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更应该和你道谢,初中的时候,如果没有认识你,没有看到你,我可能已经按照他们设定的路线走下去了。”段宴看向远方的天空,记忆似乎就在昨天。
“我当时对自己存在的意义産生很大的茫然,也很没有归属感,总是很担心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再次无家可归,我曾麻木过,屈服过,但是认识你,我才明白我要走出来的。”
段宴无数次思考一个问题,他究竟该以一个人的价值要求自己,还是以一个男性要求自己,他也曾假设过,如果在路边的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女孩,那麽她能遇到养家吗?养家会对她好吗?但他知道这种几率很小,毕竟连他这样被“重视”的“儿子”都不曾被认真对待。
他对人们口中普遍的男性价值感到厌恶,他并不愿意囹圄于普世下男性才具有生育传承的价值观内。
“也许你也会觉得我无病呻吟,毕竟我清楚你的处境比我艰难很多,而这仅仅是因为你是个女性。”段宴抿嘴,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可是,我想我们应该以普遍性‘人’要求自己,然後才从自身独特性出发,去完成一些事。”
“而且,我也并不是被收养的,是被买来的,不能生育的也不是连春英,而是段伟雄。”段宴其实从未叫过他们父母,他们也并不在意,他说出这个真相时也认为更不应该称呼他们父母。
林蔓寻很震惊,她愕然看着段宴,段宴却只是笑了笑:“要是女孩,可能比买我便宜吧,但我要以此为荣吗?很扯啊,又不是因为我是个天才或者有特殊技能而价值变高,但我也似乎在得了便宜在卖乖?我其实很想找到他们买卖的证据,无论是我的亲生父母把我卖了还是怎样,但这种事本身就是错的。”
只是他当年没找到,现在也没有头绪,他曾想过把这件事捅出去,可是他们咬死就是在路边捡的,不存在买卖,很难定罪,还会让他们“美名”得到落实。
林蔓寻被段宴的来路震惊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回神,她原本在思考自己什麽时候啓发过段宴,她只是很用力活下去而已,现在又知道这件事,于是又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麽安慰他的话。
但段宴带着笑意对她说:“所以,你救过我啊,确实战无不胜,无所不能,但我希望现在的你幸福快乐,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林蔓寻在纠结中愣神,在她怀疑自我时,他告诉她,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就像儿时,她哭着眼趴在外婆的腿上,外婆用孙悟空的故事哄她剪指甲,洗头发那样:“我们蔓蔓啊,样样都顶好,是外婆想了好多办法才把你从天上抢来,放到你妈妈那里的呢!”
儿时为数不多的温馨在这迟暮间仍然闪着光,她看向段宴深邃的双眼,随即也笑出来:“你也是。”
“明天还要请假吗?”
“不了,谁都别想觊觎我的第一名。”
“……不是觊觎就能得到的……”
“不一定,总有人贼心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