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心的一颗心瞬间七上八下起来。她不知道对方口中“安禾这孩子”是指什麽,也不知道顾母对自己是什麽态度,会不会面临什麽刁难。但转念一想,顾安禾同意让她俩单独见面,本身就是对顾母态度的一种肯定。
她强行安慰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呀,您饿不饿,要不要先点菜?”
顾母:“已经点好了,我刚让服务员准备上菜了。”
熊心乖巧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顾母的目光带着些许欣赏:“早听安禾说你很漂亮,果然本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骤然被长辈夸赞,熊心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脸颊微热,也笑着回应:“阿姨看起来也好年轻,安禾能长得这麽好看,看来都是基因的功劳。”
“哎哟,你看这小嘴真甜。”顾母的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给熊心添了一杯水,动作从容优雅:“你跟安禾认识很久了吧?”
熊心点了点头:“嗯,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五年。”
——尽管中间有整整三年都没能见到面。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想到顾安禾说的,曾经因为出柜被父母锁在房间三天,内心又是一沉。
顾母看着她,那双与顾安禾极为相似的眼眸里,沉淀着阅历赋予的通透:“安安这孩子吧,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重感情。你不在的这些年,她经常跟我提起你。”
熊心握着水杯的手骤然收紧。
就在此时,服务员将两道牛排端了上来,食物的香气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张力。顾母拿起一旁的刀叉,笑道:“饿了吧?快吃点先。”
熊心缓缓切下一块牛排,肉质纹理分明,入口鲜嫩多汁,确实是精挑细选过的店。
顾母切着牛排,声音平缓地继续道:“我们过来的这些年,安安也受了不少苦。”
熊心手里的刀用力,在铁板上磕出响亮的动静:“她怎麽了?”
顾母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和她爸一心希望她出国深造,觉得拿个好学历是基础,她死活不愿意。当时我跟她爸只当是她不敢一个人出国,就给她说想在国内念书可以,但如果考不上重点,学费生活费就得自己想办法,也算是锻炼独立能力。”
讲到这里,她又补充道:“话是这麽说,但做父母的,哪能真狠下心看孩子吃苦?我们私下也商量过,真到了那一步,该帮还得帮。”
熊心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嗯”了一声,认真倾听。
顾母:“当时我们不明白她为什麽就是不肯出国,直到她毕业了,才跟我们坦白……原来是因为喜欢的人在国内。”
熊心刚刚落下的心脏又重新提了起来。
顾母留意着她的反应,声音放低了一些:“当时我和她爸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按照我们的计划,她长大後我们可以介绍的资源不在少数。可我们从来没想过,她会喜欢女生。”
熊心垂着眸子,尽管已经知道了後续的发展,但还是忍不住轻轻问:“然後呢?”
顾母:“然後我们做了一件,到现在都一直在後悔的事情。”
熊心擡起眼,目光直直看向对方:“把她锁进房间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母和她四目相对,似乎对她的知情并不意外,只是那眼神里的愧疚更深了:“是,当时我觉得不妥,但她爸铁了心——她爸非常传统,也是非常执着于自己规划的人。觉得自己就这个亲生女儿,一定要努力往上爬——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安静的餐厅里,只有舒缓的背景音乐流淌,熊心听见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後来呢?”
顾母看着她,停顿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後来她就开始不吃东西,她爸也犟着,谁也不肯服谁。直到有一天我们进房间,发现她晕倒在了房间里。”
熊心握着刀叉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顾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当时给我着急的呀,赶紧拉她去医院,检查下来发现是低血糖,本来没什麽大事,但我和她爸都被吓坏了,生怕孩子出什麽事,等她回去之後也没做什麽了,只是没收了她的手机,以为你们联系不上,感情慢慢就淡了。”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後来我们家里出事,仓促出国,你应该也知道了。”
熊心的内心在听见顾安禾在房间里晕倒的时候,便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即便隔了三年的时光,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紧张,几乎带来一丝窒息。
菜还在继续上着,顾母给她夹了一块鹅肝,笑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当时订的是凌晨来U国的航班,安安她啊——从上飞机就开始哭,一直到我们到了U国的家里,她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下来。我当时真是又急又怕,只能把她抱进怀里哄,费了好大劲才哄睡着了。”
听见这一段,熊心的心疼几乎布满了胸腔。她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酸涩感强行压下去,沉默着吃下顾母给她夹的那块鹅肝——口感是好的,只是味道似乎泛着一丝苦。
“後来她倒是不哭了,只是食量变得很少。”顾母继续道:“我这当妈的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怎麽劝她吃饭都没办法。再後来,除了吃不下东西,她还开始失眠,经常晚上两三点才能入睡,人也消瘦了很多,脸上都看不见笑容了。”
熊心面前摆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却再也无法下咽。她开口,嗓音里带着苦涩:“她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顾母深深看着她:“三年。”
熊心心里那堵辛苦筑起的,名为“理智”和“自我保护”的防线骤然坍塌。
顾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脸上那份属于长辈的从容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一个母亲的心疼与释然:“经历了这些事,我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啊,变数太多,没什麽是绝对的。现在我只希望安安她开开心心丶健健康康地活着。”
说完,她再次轻轻握住熊心的手,目光里带着温和的期许:“现在你们在一起,有你陪着她,我这心啊,总算能放下了。”
熊心感受着顾母手上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细纹,鼻尖的酸意更浓了。她吸了吸鼻子,脑海里还保持着一丝理智:“阿姨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顾母脸上那份释然和欣慰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讶:“什麽?”
熊心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麽了?”
顾母讶异地看着她,良久才说:“她前两天夜不归宿,跟我说是在女朋友家里过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