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虽不知何谓“制度”,亦未曾思索过自己命途多舛的缘由,但此刻,听着谷星那字字肺腑之言,胸口竟止不住微微颤抖,呼吸亦急促了几分。
“莫要信什麽‘流浪之民不是百姓’的说法,你是人,便理应享有作为人的权利。”
“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住得一方安居之所,得食温饱,得人尊重——这便是你为人的权利。”
谷星言及此处,想起阿秀打算改嫁他人当小妾的事,心口便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哀。
一面是道义本心,一面是学术所学……
她苦笑,自嘲地想,自己这数年所学,竟也落得如那故事中的社工一般,终归不过是和稀泥之流?
医疗丶养老丶失业丶工伤丶生育……
这世间种种制度的缝隙之中,究竟有多少阿秀般的女子挣扎求存?有多少李豹子般的流民流落街头?又有多少如A与其儿子那般的寻常百姓,在无声岁月中苦苦求生?
谷星无解。
她并非圣贤,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福利专业的大三学生,许多事情她也没法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可此刻,她能做的,唯有认准方向,擡步向前。
她叹了口气,松开阿秀的手,缓缓伸臂搂住她的肩,轻轻将额头抵在阿秀肩上,低声嘟囔,
“让你有事莫要独自承担,你怎麽将我给忘了……”
……
谷星与阿秀交谈良久,方才分别。
待阿秀走後,谷星顿时泄了气,默然蹲坐在破屋附近的一片空地上,伸手薅着野草。
李豹子寻她而来,远远便瞧见这一幕,不由失笑,快步走近,打趣道:“祖宗,这是怎麽了?莫非是打输了?”
谷星缓缓擡头,目光落在李豹子身上,神色莫测地细细打量起他来。
李豹子被她盯得心生疑惑,蹲下身扫了她一眼,见她并无伤口,方才安心。
“李大哥,那日匆忙,未及与你详说。”谷星终于开口,声音略显低哑,脸上却带着几分沉思之色,唯独那双眸子,分外清明。
“你可还记得你曾说,‘世人皆道乞者是有手有脚却甘于茍活的懒汉,然又有几人知晓,他们缘何流落至此?又因何终不得翻身?’”
李豹子闻言,心头微微一跳。
谷星继续道:“这几日,我在皇城边下走访,见那城中繁华,酒楼高筑,巷陌笙歌不绝。然而巷尾墙角,却有衣衫褴褛之人蜷缩发抖,被人欺凌唾骂。那些人或是技艺在身,或是曾有一技之长,然一朝落入深渊,竟无力挣脱,只能苦苦漂泊。”
她微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豹子,
“李大哥,你可愿与我一道,改此现状,破除歧视,助流浪之民脱贫自立,为其谋一栖身之所?亦或是,为这天下弱者撑起一方庇护之地?”
她言罢,轻叹一声,手中野草被她揉碎几片。
“这话或许天真可笑,却是我心之所向。”她语气温和,却满是笃定,“但凭我一己之力,难以成事。若得你相助,此事或许尚有一丝转机。然而此路艰险非常,非言语可述。你……”
“你若不愿,趁此止步,尚可回头。”
李豹子闻言,心中激荡,久久无言。
他未曾料想,谷星竟怀有如此宏愿。
她能否成事,暂且不论。可他……他能吗?
他连自己的至亲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那张无形的黑网吞噬至爱,竟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他又何德何能,敢应承谷星这番话?
可他不愿放弃这邀约。
或者说,他不愿放弃自己。
谷星所言,岂非正是他心中所怨,却又不敢深思之事?
可如今,眼前这人,却敢想,敢言之,并愿邀他同行。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那信物都交予我了,又哪有收回之理?”
“我先前已说过,若有我所能之事,定不留馀力。你怎不信?”
谷星闻言,眸色一亮,随手扬起几缕草屑,拍了拍手,笑道:“定不叫你後悔。”
言罢,她忽地擡头,目光落在墙角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朗声唤道,
“那你呢云羌,你可愿与我同行?”
话音落下,树叶微微一晃,旋即,一道黑影自枝头跃下,身形轻盈,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