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谷星手上的油灯,慢慢走上前。
灯火靠近,刘仁善的脸色在昏黄光影下惨白一片,本就腥臭的柴仓里,又添了一缕烧焦头发的刺鼻味道。
大小眼压低嗓音:“刘仁善,你儿子根本没死。”
谷星心头一跳。
她似乎没核实过棺材里的人究竟死没死?
可如果儿子没死,刘仁善为何要设棺,又为何要守灵?
可大小眼显然没打算解释。
只见刘仁善听到这话,眼皮猛地一抖,眨得极快。
谷星凑近了瞧,把这一幕看得分明。
“只要你告诉我,那条女尸你是怎麽得手的,我就救你儿子回来。”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
刘仁善艰难地又眨了下眼,脖子僵硬地撑起,半晌才找回声音,沙哑而虚弱:“他已经……没救了……”
“你不信?”
“我猜你儿子,是不是一到春天就难以喘气,喉咙又痒又辣?”
刘仁善本已死灰的眼里,慢慢浮起一线光亮,他死死盯着大小眼:“他真的……还活着吗?”
“当然。”大小眼语气平静。
空气凝滞了片刻,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微响。久到谷星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刘仁善终于泄气一般松了口气。
“……是铁头张。”
铁头张?谷星脑中一转,这才想起有这麽个人。
若说码头上的刘五爷惯爱在暗处下绊子,那勾栏暗巷里的铁头张,却向来风平浪静。
听说这人以生意人为幌子,手下青楼丶酒馆丶戏院遍布城中,表面做的是歌舞声色的买卖,实际上却是消息丶情报的集散地。
在小报还未问世之前,城中各路消息,往往都得从他的门下流出。
就连当初她追着萧枫凛,被拦下的那家高等勾栏院,也正是铁头张的産业。
外头看着纸醉金迷,里头却暗流涌动,三教九流丶贩夫走卒,谁都能在这儿留下只言片语,转手就成了生意。
谷星忍不住凑上前,“铁头张什麽?”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小眼像打地鼠一样摁了回去。
只见刘仁善声音发颤,“那天……我在添香居,铁头张带来一个女人,听说是宫里谋职的……精通巫蛊。”
“那女人说我儿子的魂魄缺了半截,再多药也救不回,只有以命换命,才能续命。”
谷星听得吃惊,下意识擡手,把头顶那件穷鬼衣的白色罩帽往上撩了撩。
没想到刘仁善猛地一瞪,眼珠子充血,死死盯着她,“是你?!竟然是你?”
那神情里有愤怒,有惊惧,也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又说不清究竟想到什麽。
谷星摸了摸自己的脸,满头雾水。
她脸上也没什麽特别啊?
刘仁善口吐白沫,脑袋一歪,整个人晕了过去。
“……”谷星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小眼,“我有这麽吓人吗?怎麽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晕了。”
她原以为这人是装疯不肯开口,谁知是真被吓破了胆。自那以後,再醒来也只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想要再套出什麽有用的线索已无可能。
这一线索就此断了个干净。
铁头张行事一向低调,商会也从未见过这人出席过,且那神秘女人的下落也再无消息。
再後来,国子监丶土匪团丶小报换址建房等事,接连堆上来,这事她也只好暂且搁下,渐渐淡出了记忆。
却没想到,这回旋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兜了回来。
此刻谷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却越锁越紧。
她敢肯定自己没听错!
以她追了上百集古装港剧的经验判断,方才断指哥确实说了“宫中”二字。
“还有吗?”她轻声问。
杨亦文微微应了声,转身脚尖一挑,继续用家乡话问断指哥,“还有吗?”
断指哥终于发现谷星身後多了一群穿衙役服的人,迟疑片刻,嘴唇抿了抿,还是摇了摇头。
可已经晚了。
“这人恐怕牵扯要案,我得带回去好好问清楚。”
杨亦文笑眯眯地开口,眸中藏着深意,衣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只苍蝇在拍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