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忘情了发狠了
◎我恨你是个木头!◎
那时还是十一月,晚秋将尽,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风又冷又硬,人在街上走着,都像是被扇了几个耳光。
萧枫凛迟迟未将小报的经营权放出来,她和李豹子闲得发慌,便在街上随意溜达。
远远瞧见巷子里蹲着个人,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忙什麽。
她原本懒得理会,只站在原地等李豹子买冰糖葫芦,直到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
再一细看。
人在吃人。
吃人的人瘦,被吃的那人更瘦。
身上几乎无脂,一根根肋骨勒在皮下,像棍子似的撑着皮囊。
那人正嗦着尸体手臂上仅存的肉与筋,鲜血顺着皮肤蜿蜒而下,他低头,一路用舌舔了上去。
谷星只看了一眼,便觉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直往後退,连连踩中李豹子的脚。
她回头看他,只见李豹子目不转睛,脸上却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切再寻常不过。
她被这份“寻常”狠狠惊住了,人都穷到吃人了吗?
官府也设有赈济制度。
可为何仍会出现如此人吃人的惨剧?
人人都知,京城有常平仓,有慈幼局,有安济坊,可这些机构,为何无法救下所有人?
【饥馑严重丶人相食】【饿殍在途】,常平仓丶义仓方可开仓施粥。
【鳏寡孤独丶废疾无依】,方可由慈幼局丶安济坊接收抚养。
【因洪水丶旱灾丶田尽家败者】,若可能酿乱,方得赈济以安民。
……
一条条数下来,她恍然察觉。晋国的救助制度,无论针对群体还是个体,皆以“极度贫困”为准入门槛。
而在这道门槛面前,绝大多数“贫者”,甚至不够格“贫”到被援助。
救助的本质,从来不是慈善,而是□□。
——只要底层的人“不饿死闹事”,官府的责任,便已圆满。
这还不够。
正如李豹子最初所言“世人皆道乞者,是有手有脚却甘于茍活的懒汉。”
贫穷者为何总是被指责?
追根溯源,其观念竟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
在千百年灌输下,贫穷被视作个人德行缺失丶家道不修的後果;穷人被期待自食其力,即便饿死街头,也不该依赖朝廷。
就连现代社会,亦有新自由主义鼓吹“个人努力,机会平等”,
表面上宣扬奋斗,实则将结构性的贫困与不平等转化为“个人选择”,
借此卸责政府丶削弱公衆的愤怒,打压集体抗争。
从古至今,似乎从未真正改变。
可……若一个人真到了“极度贫困”的边缘,就会被救助吗?
京城三万流民,早已给出了答案。
饿到只剩骨头的阿秀,被族人赶出门的李豹子,因灾难而流离的云羌……
他们没有吵闹,没有作乱,只是安静地,悄无声息地落入贫困,落入死亡。
贫穷若无人看见,便难以获得任何援助。
只有当“贫困”成为媒体议题丶成为政策话语,成为被“承认”的社会问题,相关的资源与制度才会姗姗来迟。
而那些沉默的丶隐形的丶无声的穷人,却往往被永远忽略,困于深渊之中。
三万流民,无籍无名,无依无归。
不哭不闹,便被视作“不需救助”;一哭二闹,立刻被贴上“暴徒”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