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说这人这几日滴水未进,若非心头残存一线盼儿之念,恐怕早已魂归黄泉。
此人能为骨肉断肠至此,却偏生又做着将他人骨肉买卖的营生,让人难以定论孰善孰恶。
“刘于。”谷星又喊了一声,“刘于……”
枯槁如鬼的男人听到呼唤,眼珠艰难地转动一圈,终于将浑浊的视线落在谷星身上。那目光如铁锈蚀骨,带着迟暮的恨意,也带着死灰中难以湮灭的执念。
“你终于记起我来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怪不得,太後忌惮你,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手段。”
他死死盯着谷星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的容貌刻进灵魂。哪怕二十年光阴早已模糊记忆,仇恨却一寸未减。
“之後你们还将男婴女婴带出宫?”谷星直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刘于听罢,嘴角突然咧开一丝诡笑,牙龈间残留着殷红血迹,像是吞噬血肉的恶鬼。他盯着谷星,目光里满是森然和恶意。
“为何不带?”他咬字沉沉,笑得腥风血雨,“他们唯有如此,才是最大的价值。你以为宫中婴儿能有几分活路?不过是一缕缕冤魂。”
谷星眉头紧皱,心下微寒。
她终于明白,自己还是着了这人的道。刘于惯会装腔作势,上回将她哄到铁头张面前,差点就被阴了一手。
什麽添香居丶什麽女眷丶什麽宫中谋职……细想之下,倒像是一场场精心编织的局,线头尽数归于当年那条隐秘的卖婴链。
那新任的刑部侍郎杨亦文,只怕并非是来救刘于,反倒是来奉命灭口的。
怪不得那会急匆匆带走那位讲着岭南话的断指哥,如今想想,断指哥到底被救回来了没有?她还未曾得及细问李豹子。
“你儿子?”
谷星看他一眼,轻声道:“确实还活着。”
这句话落下,刘于原本死灰般的面容像是骤然被春雨惊醒,眼里有光亮微微晃动。干裂的唇颤了又颤,他喉头哽咽,声音断断续续,竟再也抑制不住哆嗦。
可谷星轻笑一声,“我把他卖了。”
“我也想试试,一个人到底能值几个钱。”
“可惜他命薄,是个病秧子。就算治好了,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你把他卖到哪里去了?你卖到哪了?”
一旁的刘仁善突然像疯了一样冲上前,眼中布满血丝。他的双腿因久坐而僵直无力,身子一离了椅,整个人如泥一般扑倒在地,溅起一地血水。那一身脏污,说不清是血是脓,腥臭刺鼻。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力在地上匍匐着,一寸寸往谷星的方向爬,手指死死扣在地砖缝隙间,嘶哑地追问:“你卖到哪了?他身子那麽弱,你怎麽舍得?你为什麽要这麽对我?”
他那双眼里全是怨毒和哀求,像极了二十年前东华门前的模样。那时他就在谷星眼皮子底下将林絮竹带出宫,如今兜兜转转,孽缘未绝,这场交易竟还未画上句号。
“为什麽?”他声嘶力竭,仇恨几乎要冲破躯壳,溢满屋宇。
这人竟然会问起她“为什麽”?
谷星望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心,我也是仁善之人,定不会将他卖去那等穷凶极恶之地。”
“反倒,送去了富贵人家——”
她稍一停顿,吊足了胃口,最後探身在刘于耳边轻声,“当书童。”
“他在那里,虽说身份卑微,需仰仗主人恩赐才能温饱,但到底不至于饿死。如何?”
她每说一句,语气越发轻快,落在刘于耳里却如恶鬼低语,字字如刀。刘于突然攥紧拳头,脸上肌肉抽搐,泪与血交织,滴落在脏乱的地板上。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他怒目圆睁,像野兽般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从地狱中攀爬出来,将谷星拖下深渊,“我要你下地狱!!”
“地狱?”
谷星嗤笑一声,眼底如刀锋冷光闪过,“我们此刻不就在地狱吗?”
她猛地一抽衣角,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刘于身上。那病骨支离的身躯瞬间被踢翻在地,血水飞溅,溅落在斑驳的土地与冷硬的墙面上,点点猩红仿佛旧年冤魂凝望的泪珠。
刘于身形蜷缩,呼吸粗重,脸色扭曲,双眸死死瞪着谷星,仇恨与绝望缠结如蛆。
“我最後再问你一句,”谷星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那女童冥婚案中,到底是谁替你牵线?”
二十年前,出现在胡乐天身边,涉及卖婴案的人,分别是刘于丶祝永德丶茹嬷嬷以及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