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游人云集,皆探首张望。
卫桉眉头一皱,也循声望去,只见夜色沉沉,巷尾连盏灯笼也不舍得点,黑影里有个怪异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杂物堆,将一条幽巷生生闯开。
那怪物弯腰曲背,头却擡着,两条腿拼老命地跑着,背上高高的山峰像有一瘤,可那瘤里却漏出两条长着梅花的莹白胳膊。
原来是个人,原来是背着一个人!
人声愈发鼎沸。
卫桉一时失神,惊汗涔涔。
他认出来了,那是阿秀。
往日温柔内敛的女子,此刻却疯魔一般,挟着另一人披星戴月丶奔命于黑夜。
阿秀咬紧牙关,胸腔里那颗心跳如擂鼓雷鸣,几乎要将耳膜震碎。
身後,是逐步逼近的追兵呼喝,头顶,是檐下观者的哗然与喝彩,夹杂着起哄与讥笑。她觉得自己第一次成为了大戏里的主角,衆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可她何德何能?
她紧紧攥着那截绑带,不敢回头。她擡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没有灯笼,星星更加明亮。
她想,只要追随着星光,便能抵达彼岸,便不会力竭倒下。
忽然脚下一绊,左脚上那只不合脚的男人鞋从她脚上掉下,落在後头,她顺着鞋子一擡眼,黑压压一群举刀抡棍的男人已扑面而来,个个都面目狰狞,她吓得一哆嗦,另一只脚的鞋子也弃了。
绑带将她与浅娘紧紧系缚,脚下石板丶枯枝丶残瓦如刀如芒,剐得她足底血肉模糊,汗珠与血珠一齐滚落。
跑啊!
跑啊!!
阿秀快跑啊!!
她心里这麽喊着。
只要能跑过这些恶鬼,只要能穿过这黑夜,她与浅娘就都能得救!
跑啊!
雨後的青石街湿滑泥泞,一脚踏入水洼,夜空的星辰便碎在水波之上,也沾在她脚尖。
她不觉更快了几分,仿佛踏着天上的光逃离地狱。
身後追逐的呼喊渐行渐远,她气喘如牛,狼狈地撞开新宅的後门。
院内流民惊愕四聚,她无暇理会,目光只盯着那蹲守药坛前的女子,拼尽最後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小……桃!”
“小丶桃,大夫——”
她终于冲至小桃身侧,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气息如破风箱般起伏不定,哽咽着咳出一口血,溅在青石之上,殷红刺目。
“求你,救救她……”
她抱着浅娘,声音沙哑凄厉,眼神里盛满了哀求与绝望。
谷星闻声赶来,循着地上一串串血脚印,步步趋近,只见阿秀双足乌青,脚底满是新裂旧痕,血泥斑驳。
小桃已然搂住阿秀,而阿秀亦死死抱着浅娘,哀声一遍遍哀求:“她病得重,救救她……”
谷星这才注意到阿秀身後鼓起的那一团,小桃三下两下掀开裹着的粗布,只见那名唤作浅娘的女子,像藤蔓一般被绑在阿秀背上,气息微弱,额上冷汗淋漓,二人仿佛早已化作一体,生死相依。
小桃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将浅娘扶入屋内,房门一掩,屋里便响起一阵低低的针线与药罐的碰响。
谷星见状,连忙招呼围观的流民散去,只留下自家人照应。
回身见阿秀一声不吭地坐在井边,衣衫湿漉漉丶鬓发凌乱。
谷星俯身,打来一盆温水,将她那双满是泥血的脚泡进水里。水一泼下去,浑浊的污秽顺着木盆的水纹漾开,露出原本白净的脚板。
那脚真好看,宽大又有力。
谷星心里这麽想着,嘴里一句“痛不痛啊”还没说出口。
就听到阿秀说的一句“对不起”。
谷星一愣,将手中的瓢子搁回水盆,蹲在她身侧,“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