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的择明主,是选择了翟明泾吗?”
“可翟明泾除了那一纸正统名分,哪一桩胜过于我?”她当真是捡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原本是为了拖住胡乐天而费力劝江兀。
却没想到二十年前自己劝江兀救翟明泾,二十年竟又要劝他速速送翟明泾上天。
“他甚至还是个短命鬼,如今还剩几日可活?”
她话音方落,忽觉空气微冷。江兀一把握住谷星手腕,将她猛然拽离原地。
只见她方才所立之处,赫然多了三枚寒光闪烁的铁镖。
黑影乍现,几名黑衣人自屋檐後悄然现身,齐齐拱手:
“谷主编,我家大人有请。”
谷星站稳身形,微微皱眉,冷笑反问:“你家大人是哪路高人?如此‘请’法,倒真是别致。”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飞五角形寒铁暗器,见其中心两面熟悉的梅花暗纹,眸色微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呵,原来是旧相识。”
“他既然身在附近,为何不肯亲自来见?这深夜灯火,最适合谈些不便宣之于口的秘密吧。”
说到此处,谷星已难掩怒意,语锋凌厉,嘴上半点不饶人。
不待黑衣人再言,江兀已将她拉到身後,对着对面几人冷冷吐出一句:“滚回去。”
黑衣人面色未变,仍恭敬答道:
“……江大人,我们亦是奉命行事,还望海涵。”
“他那处,我自会说明——”江兀话说到一半,就被谷星截断。
“免了,江兀。”她朗声道,眉目间带着一抹不知死活的顽意,“既然有人相请,我哪有避席的道理?”
她径直从江兀身後走出,笑意盈盈,“麻烦诸位速速带路,夜长梦多,可莫叫人久等。”
她本想今夜好好给江兀画一套漂亮的大饼,竟意外被人打断,可若真有险情,自己与江兀,总得有一人可脱身去通风报信。
而且只能是江兀,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寒了老江的心。
她如此打算着,脚步便一往前踏,馀光却撞上江兀那一脸怨气滔天的模样。
她心头一抖,索性脚下生风,快步追随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将她引至一辆朴素马车前,帘幕低垂,灯影朦胧。
谷星俯身而入,一擡眼,见车内坐着两人:一个是债主,另一个是债主的头。
她摸了摸鼻梁,心下苦笑:果然如此。
早知如此,方才便该听江兀一句话。
“祭酒大人,萧枫凛的脖子实在结实,确实结实得很,刀都砍不断,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祭酒脸色古怪,轻轻咳了一声。
“什麽脖子?”翟明泾坐在一旁,也轻咳几声,锦裘覆身,手中依旧握着一只小巧汤婆。
春夜温润,他面色却白得近乎透明,额上细汗未干,然腰身却挺得笔直。
“久仰大名,谷星。”
与正月初一那日在街头相遇时判若两人。
无论是六岁的翟明泾,还是二十六岁的翟明泾,谷星都见过,如今活生生地坐在她眼前,谷星更觉此人长相气质与萧枫凛全然不同。
谷星上下打量,随口说道:“见到你还活着,真让人高兴。”
祭酒眉头紧锁,冷声道:“谷星,你可知‘礼仪’二字如何书写?”
翟明泾却不以为意,神色淡然,语调温缓道:“还得多谢谷主编屡屡施以援手,孤今日方能安坐于此。”
谷星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又转眸望向祭酒脸上的怒意,心下陡然一亮,恍若醍醐灌顶。
她张着嘴,“难不成……一直帮着小报的,是皇帝你?”
她原本不解,祭酒为何屡屡引小报归正。若说为利,冒此大险未免不值。何况祭酒口口声声要萧枫凛的人头,她还当他与萧有不共戴天之仇。
直到今夜,见到祭酒身旁的翟明泾,她才恍然,怕不是祭酒想要萧枫凛的脑袋,而祭酒身後的翟明泾,此人所谋,不过是报一桩续命之恩。
这一刻,谷星竟有些说不出话来。纵观萧枫凛丶翟明泾,太後三人,最後待她和小报最好的竟是素未谋面的翟明泾。
片刻间,翟明泾已然洞悉二人眼神中的来回流转,他轻轻一笑,解释道:
“我与兄长,并非仇敌。”
“幼时,他屡次欲置我于死地,于我而言,也算心愿所成。”
他顿了顿,语气极轻:
“谷星,你或许不知,其实二十年前,你我便已见过一面。”
“自那日起,我便一直在等你。”
谷星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