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罗艽心道:漠江城叛乱的那些年确已不堪回首,可好歹与她初下山的那段时日无甚关系。
彼时初入江湖,处处都觉着新奇。兜里没什麽银两,却还总觉得潇洒恣意。
说不怀念是假的。
可那时的人与物,早就都湮灭在如梭的岁月里,难以重拾了。
*
直至子时,月悬中天,罗艽才进了风仪门地界。
好歹在风仪藏典阁苦读了两个月的书,方才又在周空的木屋里重读了那不是乐谱胜似乐谱的典籍,稍受了些点拨——
是以,罗艽第二次进入叶青洲的幻境时,明显比之前自如许多。
罗艽再次在那幻境的床上转醒。
目之所及皆是雪白,竟让罗艽有些晃神,以为自己身临雪原。
她坐起身,才发现这床榻比她想象得……实在要气派太多。
床榻足足有十尺宽,呈圆形,大得像个小戏台;素色的绫罗锦被,都绸缎似的光亮,被随意丢在一旁,像是无人打理。
擡眼处,玲珑床帏丶轻罗幔帐覆盖在床侧,隐约落着鎏金暗纹;床榻最末,摆着一只淡粉色的清荷香炉,此刻正盈盈透着幽香。
珠帘末端挂着几个小铃铛,随罗艽翻身下床,铃铛撞着风,叮当作响。
四周静悄悄,并没有人。
只天顶悬着一盏琉璃灯。
罗艽站去地上,发现自己的整体状况也有所好转。
犹记上一次来这幻境,她四肢无力,随意说句话都像有利刃割着喉口,可此时,她耳清目明丶手脚轻快,在屋中随意走动着,不曾觉着任何不适。
更让罗艽吃惊的是她的左腕肌肤。
记忆中覆着藤蔓似的蛊文的手腕,此时此刻居然光洁如初。
一百年前,她曾中过一种蛊毒,名为‘金缕衣’,是漠江城城主陆离辛的拿手绝活。
陆离辛其人,可算是修道者走火入魔的典范,虽说在罗艽刚认识她时,此人还算是正常,可彼时,她行事也是疯疯癫癫的,说话前言不搭後语,仿似记性也不怎麽好;前一刻还含情脉脉注视着的人,下一刹手起刀落,就给咔嚓了。
偏生她还是一城城主,搅得旁人不敢言,甚至都不敢怒。
而陆离辛还有一个癖好。
下蛊。
不论是得罪过她的人,或是她欣赏与喜爱之人。
‘金缕衣’并不致命,只是会不断地蚕食生命,吸食灵力——除非日日夜夜待在陆离辛的身边,得她施舍几粒解药。
也是用这个方法,陆离辛将许多道法高超之人困在身边,为她所用。
可到底天纵奇才,罗艽还真就没靠着漠江城半点儿恩惠,硬是用灵力将其生生压下。
——岂料,致命的不是蛊虫,而是人心。
所有人都说,中了‘金缕衣’的人,倘若没有立即毙命,那必是陆离辛有所私心。
陆离辛,漠江城罗刹,能对谁有私心?
是以彼时谣言四起,有人暗传,说那三清山的罗艽,原和陆离辛是一丘之貉。
亦有人说,那罗艽忍辱负重委身于漠江城城主,到底英雌不过情关——遗世独立的三清派,竟还是出了个沉溺美色丶谄媚权贵的废物!
可不论她们怎麽说,罗艽都不在意,只当是犬吠;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视为亲母的师娘,三清道人,也会因此视她如耻辱,明里暗里说她有辱门楣。
罗艽不是不知道自个儿的师娘最恨栽在情关上的人,可是……
“师娘,我真的与她没有任何情意联系。即便中了蛊毒……我也不觉得这是我的错。”
三清道人望着罗艽,满面失望。“罗艽,我知你性子随意,总不讲道理,却不晓得,你也爱推卸责任。”
罗艽百口莫辩。
那一日,她被关在三清山的石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