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艽端着碗坐下来,“嗯?”
“师娘说……你已经辟谷了。可为什麽还吃呢?”
罗艽喝了一口热汤,削着竹筷上木屑,笑意浸在着热气腾腾的气息里,让叶青洲想到旭日东升,朝阳落在林间的第一抹光。
罗艽说:“我有辟谷之能,是想练功更方便些,就算真进了绝境,也不会太狼狈;却不是为了剔除我这口腹之欲的。”
“走遍天下,吃遍天下——这就是我的梦想。”
叶青洲挤出一个笑,“好丶好淳朴的梦想。我以为师姐的梦想会是……成为天下第一,之类的。”
罗艽点点头,“当天下第一,和吃遍天下,并不冲突啊?”
叶青洲拿搪瓷瓢羹舀着面汤,愣愣地出了神。
罗艽的梦想同她本人一样,轻飘飘丶暖洋洋,像一道灿烂的风。
便不像她叶青洲。
叶青洲昼夜不分地练剑,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可她练了七年,没有一点儿长进,报仇更是猴年马月。
甚至于,一想到那些人丶那些事,她还是会不争气地掉眼泪。
可是……叶青洲偶尔也会想,就算真的报了仇,那麽,报仇之後呢?
也是此刻,叶青洲才忽然发觉,她好像没有自己的人生。
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没有想过要干什麽,更没有想过,以後要做什麽样的人。
甚至连报仇这件事情……她都不懂得,是否该这麽做。
她都没有见过仇家,只知晓一个藏在面具下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的母父与那人究竟何愁何怨。
叶青洲觉得自己好糊涂,什麽都想不明白。
看着眼前十四岁却愁眉苦脸的少女,罗艽忽然好想擡起手,碰一碰这小孩儿紧拧着的眉。
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小孩儿盯着面汤,眼眶倏尔红成一片。
乌黑的眸子像一汪水不见底的泉,一颗颗泪珠不要命地往下落。
罗艽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怎麽老哭啊!”
索性这师妹落眼泪时没什麽惊天动地的响动,而这片儿川又实在热腾,案上热气氤氲,如雾一般,挡住那双泪盈盈的眼。
周围并没人注意她们。
罗艽把碗一推,长腿一迈,坐到叶青洲身边去,“乖乖,怎麽哭了?”她轻轻揽住叶青洲肩膀,想给她擦眼泪,又担心下手没轻没重,只结结巴巴问着缘由,“不丶不喜欢吃吗?不合口味吗?还……”
叶青洲闭紧双眼,极快极快地摇摇头,“很好吃。”
她声音有点儿含糊,却还是将泪止住了。“抱歉,师姐。”她说,“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罗艽拿出一副绣帕,给叶青洲小心翼翼擦擦脸,“别想了。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就别总是想了。”
叶青洲“嗯”了声,乖乖坐着,也没动。
罗艽给她擦好眼泪,起身要坐回原位,却是叶青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她衣角,又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师姐,你,你能不能就坐在我旁边?”
罗艽心道,果然是小孩子。
她手撑着桌面端来自己的碗,坐下,眼睛一转,“小叶子,你在师娘面前也这样吗?”
“什丶什麽?”叶青洲懵懵的。
“你听我讲。你说师娘对你凶是因为你练得不好,但我回想我十四岁时,分不清拿剑与拿刀的姿势丶一副剑招里三个错了俩丶一出手险些烤了小半个後山,她骂是骂了,却并不太凶,之後也没有记去心上。”
“她没有觉得你练得不好。青洲妹妹,你要是什麽都练得稳如老手,要她这个师娘啥用?”
“我们的区别只是,你爱哭,我不爱哭。”罗艽言辞凿凿,“师娘最讨厌小孩儿哭。因为她不会哄。”
叶青洲低着脑袋,“我,我才没有在师娘面前哭呢。顶多夜深人静,窝在被子里,小声哭一下。师娘不会发现的。”
叶青洲声音越走越低,却教罗艽愈发心疼。
罗艽心道,也是,如若真想哭了,憋着可不行。
“唉。”罗艽轻轻揽住叶青洲,与她碰了碰脑袋,“实在不行,你可以来找我哭。我脾气可比她好多啦。虽然我也不会哄人……但我学得可快。”
叶青洲靠在她身边,低低“嗯”了声。
眼前,那碗片儿川凉了大半,几口下肚,面条滑腻腻的,咬着有点儿怪。
却比她吃过的所有玉盘珍馐,都要美味千倍万倍。
作者有话说:
叶:我是不是很傻?
罗:傻师妹,你怎麽会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