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啊,其实我也总想,倘若我死了,别人会怎麽写我?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杜撰吗?会骂我吗?还是会夸我呢?会对我的某个小小举措,纠结万分,又夸大其词吗?……”
罗艽絮絮叨叨,声音语气难得惆怅。
于是那些细碎的言语,也随料峭的风一起,落在山道石阶丶暗白的雪旁。
叶青洲不禁发问:“师姐,你希望她们怎麽谈论你?”
“怎麽谈论?”
循了这话,罗艽倏尔噤声。
却依旧想了许多。
世人爱造神。她们把人夸上神坛,也把人踩进泥里。
生前事,身後名,许多千秋万代,如若进了酒肆闲谈人的嘴中,大抵都要成为一笑置之的话本故事。
起丶承丶转丶合,都不再遵循本真样貌;而是如何卖座,才如何讲述。
更何况销骨铄金。
三清山上,日光乘着淡淡的晚风落下。
罗艽站在山道上望着日暮,愣愣出神,叶青洲站在她身边,望着她。
而最後,罗艽不过叹出一口气。“我希望她们不要谈论我。好的坏的,褒的贬的,都不要说。”
因为那都不是她。
她不要活在别人的嘴里。
*
是夜,月色稀疏。
雪不再落,院中蓄水的铜钢映出一片澄黄黄风月。
是个销雪的朗夜。
叶青洲睡在山南寝居的榻上,却总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原因无它。只是屋内无灯。
罗艽忘了添。
才教叶青洲一下把错落的竹影认成人影,一下把窗外的风声听成人语。
闭上眼,又是滔天大火。
她拿锦被捂住半张脸,怎麽也睡不着。
直到院外竹林,一道萧瑟的风吹进叶青洲房内,惊起一道嘎吱响动。
叶青洲终于捂住眼睛,像是要哭出来。
可倘若真要她回去山北,一人守一整个孤零零的院子,又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半夜三更,罗艽在自个儿塌前,碰上这麽个披头散发的师妹。
罗艽的寝居算不上多整洁,什麽纷飞的书册啦丶纸糊的花灯啦丶雪里石刻出的小坠子啦,都零零碎碎丢在地上。
而叶青洲站在杂物之间,一手抱着高枕,身上披着老长的锦被。
她半蹲在罗艽榻下,也没出声,单单杵着,等着罗艽醒来。
就好像……倘若罗艽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叶青洲便也站在她床侧待到大天亮,站成一座冰雕。
这把罗艽吓得一个激灵。
罗艽半个身子探出棉被,冷得直哆嗦,“你在干什麽?”
“床,床上有老鼠,房门也关不紧,也没有油灯……”叶青洲的声音像是被冰水从头到脚浸过了,也簇簇冒着寒气,“师姐,我……我不点灯睡不着。”
“……啊。”
罗艽闭上眼睛,心里嘀咕,好吧,明了。小孩儿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被子都拿来了,人也到了,还客气啥。”罗艽也不和她打太极,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就把人往身边拽。
“你往里面睡去。”
瞧了眼罗艽四仰八叉的睡法,叶青洲有些不好意思,“师姐,我怎麽过去啊?”
罗艽理直气壮道:“从我身上踩过去。”
叶青洲:“……”
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照做。
等她拖着被子“越过”罗艽时,又听罗艽一声小小的惊呼。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