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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更深露重时，相府的回廊上只剩下几盏残灯。庄茉柔刚卸下钗环，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父亲庄锦程。

他极少在深夜踏足女儿的院子，今日却反常地坐在了靠窗的太师椅上，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身子好些了？”

“已无大碍，劳父亲挂心。”庄茉柔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庄锦程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氤氲的水汽：“林家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朝堂凶险，不是女儿家该碰的。”他的声音比平日温和些，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可婉儿是我的朋友。”庄茉柔擡头望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

“顾卿云会查清楚的。”庄锦程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你只需养好身子，相府不需要你抛头露面。”

他的关怀像裹着冰壳的石子，冷硬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庄茉柔咬了咬唇，决定冒险一试：“父亲，您认识顾家的人吗？”

庄锦程的眼神骤然收紧，随即又松弛下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顾家？当年辅佐陛下登基有功，算得上是新贵。顾卿云那孩子年轻有为，只是……”他顿了顿，“家里还有个常年卧病的妹妹，听说身子弱得很。”

再多的，他便不肯说了，只起身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别胡思乱想。”

门被轻轻带上，庄茉柔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头的疑团更重了。父亲显然知道些什麽，却在刻意隐瞒。顾家的妹妹……这与灭门案又有什麽关联？

次日清晨，相府门外停着一辆青布马车。庄茉柔掀开轿帘时，正撞见顾卿云站在车旁等候，天青色常服外罩着件墨色披风，风雪落在他肩头，竟衬得那抹温润愈发清透。

“身子能撑住吗？”他伸手扶她上车，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

“不妨事。”庄茉柔低头钻进车厢，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垫，角落里燃着个小巧的炭盆。顾卿云挨着她坐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麽：“停尸房里气味重，若觉得不适，随时告诉我。”

“多谢大人。”

“林小姐的尸身……”他斟酌着词句，“伤口可能会有些触目惊心，你做好准备。”

庄茉柔点点头，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她知道此行意味着什麽，那是与好友最後的告别，也是探寻真相的第一步。

大理寺的停尸房在西侧的僻静院落里，寒气透过砖缝往外渗。顾卿云推开沉重的木门时，庄茉柔深吸了一口气。

林婉儿躺在最里面的停尸台上，身上盖着白布。庄茉柔缓缓走上前，颤抖着掀开布角。好友的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色，脖颈那道伤狰狞可怖。她闭上眼，强忍着泪水，指尖轻轻拂过婉儿冰冷的脸颊：“我会为你报仇的。”

顾卿云站在她身後，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候。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庄茉柔依次查看了林家其他人的尸身，还有那些遇害僧人的遗体。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专注，时而俯身观察伤口的角度，时而用指尖轻轻比划着什麽。

顾卿云始终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发现庄茉柔观察伤口的眼神格外敏锐，甚至能注意到一些仵作都忽略的细节——比如伤口边缘的整齐程度，比如不同死者身上伤口的角度惊人地一致。

“这些伤口……”庄茉柔直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都是一刀致命，手法干净利落，绝不是普通匪寇能做到的。”

她走到另一个停尸台前，指着上面的尸体：“您看这里，刀刃切入的角度是四十五度，与婉儿身上的伤角度几乎相同。这说明凶手受过统一的训练，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组织。”

顾卿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说。”

“如果能查到前两起灭门案的验尸记录……”庄茉柔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连日来的惊惧与悲伤耗尽了她的体力，此刻强撑着的神经终于断了线。

她踉跄着後退一步，眼看就要摔倒，手腕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稳稳攥住。顾卿云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小心。”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关切。

庄茉柔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雪的清冽，胸口贴着他温热的衣襟，那股安稳的感觉让她几乎要沉溺其中。但下一秒，顾卿云就松开了手，只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後退半步拉开距离，眼神清正，没有丝毫逾矩。

“是不是累着了？”他问道，语气里的关切未减。

庄茉柔摇摇头，脸颊却烫得厉害。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她定了定神，忽然眼睛一亮，抓住顾卿云的手臂：“大人，也许，我有头绪了！”

顾卿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些伤口的手法，让我想起了一些……”庄茉柔的话顿住了，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却又抓不住具体的内容。但她能肯定，这种训练有素的杀人手法，她一定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

“头绪？”顾卿云的目光带着鼓励。

庄茉柔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如果前两起案子的伤口也是如此，那我们要找的，可能是一个隐藏在京城的秘密组织。而这些屠杀不是偶然，是有针对性的。”

顾卿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会立刻调前两起案子的验尸记录。”他望着庄茉柔苍白却发亮的脸，补充道，“你先回去休息，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走出停尸房时，风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庄茉柔望着顾卿云温润的侧脸，忽然觉得，不管前方有多少迷雾，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而顾卿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眼底也泛起一丝笑意。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竟藏着如此坚韧的力量。或许，让她参与进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马车缓缓驶离大理寺，庄茉柔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正在慢慢串联起来。她有预感，真相已经离她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