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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到相府时，夜色已深。庄茉柔刚踏入正厅，就见庄锦程端坐于太师椅上，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沉的阴影，往日温和的眼神此刻像淬了冰，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压着霜，“选秀的衣物首饰都已备好，明日起你便留在府中准备，大理寺那边不必再去了。”

庄茉柔心头猛地一沉，脚步钉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试图做最後的抗衡：“父亲，我不想入宫。”

“放肆！”庄锦程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紫檀木桌面上，“你是相府嫡女，入宫参选是天家旨意，岂容你说不？”

“旨意也未必能困得住人！”庄茉柔擡起头，眼眶泛红却眼神倔强，“我查了这麽久的海棠宴，不是为了最後困在深宫高墙里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关于世外桃林的话，此刻说出来竟像笑话。

“你想要的？”庄锦程冷笑一声，起身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你能选？你有什麽力量与皇权抗衡？作为相府嫡女，入宫是你的责任！”

“责任就该困着我一辈子吗？”庄茉柔的声音发颤，连日查案的疲惫与积压的委屈在此刻决堤，“我在大理寺查案，为的是查清真相，为的是不让更多人无辜横死，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凭什麽要用‘责任’捆着我去做不愿做的事？”

庄锦程的脸色愈发阴沉，手指在袖中攥成拳：“妇人之见！深宫里的权势，比你查那些陈年旧案有用百倍！权力丶前程丶富贵，哪一样不比你所谓的‘真相’实在？”

“我不要这些！”庄茉柔後退半步，声音里带着哭腔却依旧不肯退让，“我只想……只想把眼下的事做完，只想守着自己想守的人……”

“守人？”庄锦程忽然逼近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你以为你守得住？你可知顾卿云如今在做什麽？要做什麽？需要什麽？那些灭门案远比你知道的要复杂的多，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凭什麽扛？”

庄茉柔猛地一愣，心跳漏了一拍。

“你以为我让你入宫只是为了家族？”庄锦程放缓了语气，却字字如针，“你入宫，成了陛下身边的人，便多了一份势力，你在宫里站稳脚跟，才能在关键时刻护他周全，这才是帮他最好的方式。”

最後一句话像重锤砸在庄茉柔心上。她想起顾卿云藏证据时紧绷的下颌，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肩头的碎石印记，想起他说“些许碎石罢了”时眼底的隐忍。原来他早已身陷困局，而自己除了查案，竟什麽都做不了。一股无力感漫过四肢百骸，方才的倔强像被戳破的纸灯笼，瞬间泄了气。

见她沉默，庄锦程不再多言，只道：“今夜好好想想，明日与大理寺交接完後，就留在府中。”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室，留下庄茉柔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正厅，烛火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脸茫然与绝望。

暮色漫进大理寺的窗棂时，庄茉柔正将最後一卷证词放进木匣。指尖划过冰凉的匣面，她擡头望向伏案疾书的顾卿云，喉间忽然有些发紧。

她环顾四周，书架上的卷宗依旧码得整整齐齐，砚台里的墨还带着馀温，墙角的海棠盆栽开得正好，可这踏足过无数次的地方，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证词都整理妥当了。”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案上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挺拔的轮廓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顾卿云放下狼毫，擡手揉了揉眉心，眼底带着查案多日的疲惫，唇角却噙着浅淡的笑意：“辛苦你了。案子暂告一段落，你也该回府歇着了。”

庄茉柔指尖猛地攥紧了木匣的把手，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意味着分别，可连日来并肩查案的时光太过鲜活，那些廊下的低语丶火堆旁的暖意丶雨里的对视，早已在心底盘根错节。她磨磨蹭蹭地将木匣推过去，脚步却像灌了铅，怎麽也挪不开。

“早些回去吧，外面风大。”顾卿云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清风，裹挟着熟悉的松墨香。他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引得她浑身一颤。

“往後……不能常来大理寺了，”她擡头望他，眼底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那我们还能……”後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想问以後还能否再见，却没勇气说出口。

顾卿云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往後若有难处，随时来找我。”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香囊，绣着几株挺拔的青松，“这个你带着，驱虫辟邪。”

庄茉柔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的温度，慌忙缩回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香囊里的草药清香漫开来，和他身上的气息格外相似，让她心头又是一酸。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那你……也多保重。”

转身时，她故意走得很慢，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在无声地挽留。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正撞见顾卿云望着她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温柔。

“路上小心。”他挥了挥手，笑容依旧轻松，仿佛这只是寻常的分别。

庄茉柔咬着唇转身，不敢再回头。廊下的风卷起她的衣袂，吹得眼眶发热。她不明白，为何他能如此坦然，难道这些日子的相伴，对他而言只是查案途中的插曲？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针脚，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踏出大理寺门廊时，身後忽然传来他清润的声音：“茉柔，等一下。”

庄茉柔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是立刻回头，眼底的失落还未散去，又染上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

顾卿云站在廊下的烛火旁，青色官袍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带着松快的笑意：“上次在乐坊，你说那支曲子还未改编完，明日午後有空吗？一起去把它完成吧。”他语气自然，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眼底却藏着笃定的温柔。

庄茉柔愣在原地，心口的酸涩忽然被巨大的暖意取代，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她望着他轻松释然的笑容，那些方才的失落与不安，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好。”

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眸，顾卿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回去吧，明日见。”

这一次，庄茉柔转身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裙摆飞扬间，连廊下的月光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