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自己也喝一口茶:“毕竟我和溪雪,与柏家都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言真听出他话语中的淡淡威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如果对柏家不利,他们都不会放过她。
“找人顶罪封口的事情不必说得这麽清新脱俗,”她冷冷地说,再一次站起身来,“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大可以试试,”柏行渊即刻答道,“言真,一个人可以天真,但别太愚蠢。你说谁导致了这一切,谁就是主谋?”
他看着她,用同样冷冷的语气:“那我也可以说,是网民逼死了言妍。毕竟,如果没有舆论,一个假视频又算什麽?”
“我想你也知道舆论有多可怕,哪怕只是丁点纰漏,被发上网,互联网的唾沫就足以将你淹没。言真,你真的以为自己有多干净吗?你和柏溪雪的事情,你的身份,这些甚至都不需要我动手,只要你在互联网上出头,自会有好事之徒弄到了你的隐私,把你扒得一干二净,挂在网上任人评说。”
“这样的事,你难道想体验第二次吗?”
言真一瞬间想把茶泼到他脸上。这大言不惭的嘴脸,好像全世界都是疯子,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理智丶无可奈何。
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这一次,她没有再坐下:“谢谢你把当年你们对言妍做的事情又复述了一次。真辛苦。柏先生,先君子後小人,你的话终于说完了吧。”
“再问一次,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你心意已决,言小姐,”柏行渊看着她,终于换了称谓,“你随时可以走。”
言真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了脚步,倒不是她想起了什麽,而是柏行渊又一次喊住了她。
“言小姐,我还有最後几句话想说。”
“什麽事?”
这一次,他倒像是真正陷入苦恼的思考了。他沉吟,好像陷入回忆,停顿片刻之後,方才开口。
“事情闹得这麽大,实在不是我的本愿,我在这里作为个人,想再一次和你道歉,整件事情里,我从来都没想过针对言妍。不如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言妍当年究竟长什麽样子。”
言真猛地转过头。
她目光几乎要喷火,一只古董长颈白瓷瓶就在她的手边,某一刻言真甚至想就这样抄起它,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让柏行渊血溅三尺。
不知道?
多冠冕堂皇的措辞。他竟然全都忘记了,或者说,当年这出事,从头到尾柏行渊根本就没在乎过言妍。她们这些普通人的命运,不过是这些运筹帷幄的大人物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罢了。
言真闭上眼,感受到心脏极速的搏动,她想象瓷片将划出的那道美妙弧线,冰冷的瓷片将令滚烫的皮肤战栗颤抖。
亿万富翁颈侧皮肉被划开丶血管被切断的时候,喷射的鲜血是否会有不同?
blueblood,她想起这个词。中世纪不事生産的白人贵族,因为奴役他人而拥有苍白皮肤,孱弱的静脉反倒成为贵族血统的讴歌。
言真残酷地想,等到鲜血淌满办公室地板,所有人都将知道,贵族的血也一样红。
但最终她没有这样做。
放缓了呼吸,言真将白瓷瓶轻轻放了下来——不能在这里杀了柏行渊。因为不值得。
虽然柏行渊从头到尾都在摇唇鼓舌,但言真必须承认,有一件事,柏行渊没有说错。
那就是言妍的自杀,不是只有一个人是凶手。
就算在这里让柏行渊去死,也没有用。言妍曾经遭受的黄谣与污蔑无法洗脱,还要将她言真自己的整个人生赔进去。
不值得。
她们的人生,不是作为困兽供看客取乐的。
言真垂下眼睫——言意明当初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定不希望自己女儿的手,变成一双杀人的手。
她的人生另有其他用途。
深吸一口气,她将花瓶放回原处,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或许办公室的某处,就藏着一架摄影机,试图记录下自己的丑态。
毕竟柏行渊就谨慎地检查了她的设备。
笑容终于再次从言真脸上浮现,得体却空洞。玻璃门上倒映出冰冷面容,她看见自己从容地朝柏行渊点了点头:“柏先生,今天的天就聊到这儿吧,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有再看柏行渊一眼,言真头也不回地离开。
并没有想到,五分钟後,她将满腔怒火,在车库里撞到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柏溪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