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书捏着伞柄的手指微紧,擡眼看向黑沉无际的天,府中之事不知何时才能平息,今日方同谢棠说起成亲一事,只怕又得耽搁些许日子了。
送李映绵回院,他欲转身离开,李映绵却抓住他胳膊,红着眼睛,惶然道:“哥哥,我害怕。”
李砚书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你安歇吧,我在外面陪着你。”
外间那盏豆灯不甚明亮,山水屏风遮外的身影影影绰绰,李映绵扑在枕头之间,泪水渐渐浸湿一片。
明日醒来後面对什麽,她将去往何处,馀生又该如何过活,爹娘会说什麽,她通通都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兄长呢。
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往後他还会护着自己吗?
肯定不会了,自己都不是他妹妹了,他凭什麽护着自己。
一夜风雪未止,夜半修竹不堪积雪,脆生生折断几根。
李砚书昏沉间被断竹声惊醒,他揉揉额角,昨日种种悉数重新涌入脑海,令他清醒许多。
他起身悄然推门离开。
雪仍未停,府中沉寂一片,他往前堂走去,回廊折角处却与李昉碰了面。
“郎君,主君有请。”
及至前堂,方知昨夜两位舅舅都来了,就连祖母他老人家都惊动了。
不知昨夜商议了些什麽,又说了什麽,崔氏如今面色尚好,手中端着一碗参汤慢慢啜着。
他行罢礼,落坐在下首椅子上。
房门轻响一声,将飞雪隔绝在外。
长辈目光齐齐落于他身,不知为何,李砚书忽觉心中惴惴不安,膝上的手指缓缓收紧,静待他们张口。
眉眼官司打了几遭,久居祠堂的老夫人率先道:“记得四岁那年,砚儿有一日跑来我屋中,问我为何他娘一直在祠堂长跪不起,不管他也不管妹妹。我说,因为妹妹身子太差,母亲要为她求神佛和祖宗庇佑。”
李砚书看向上首朴素的妇人,眸子微动,“祖母。”
“我不知砚儿看到抑或是听到了什麽,未过几日他神神秘秘同我道,妹妹不是他的妹妹,是娘从别处抱来的。”
“我知我这混账儿子干的糊涂事伤了大娘子的心,大娘子心有怨念也在所难免,知晓事情首尾之後,索性将这事儿压在了心底,替大娘子掩去了痕迹。”她苍老的面容看向崔氏,眼含愧意,随即视线落在李砚书身上,“砚儿,想必你不曾忘过这些旧事。”
李砚书眼皮微动,黑沉的眸子看着老夫人,轻“嗯”一声。
当年他虽年幼,却已开蒙,晓得此事之间的利害关系,故而才会私下去寻老夫人,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说是自己听岔了,又千叮咛万嘱咐说在外不可讲此事。
但越是这般重视,他记得越清楚。
映绵非爹娘亲生,他一直都知道。
大舅舅道:“今日唤你来,只因映绵身世一事。”
李砚书正襟危坐,既然他们都如此重视,那必不可能是什麽简单的事。
果不其然,大舅舅又道:“你可知张秩和。”
太常寺少卿张秩和,平康十三年的两榜进士出身,一路从翰林院编修迁至太常寺,是舅舅昔年同窗至交,後卷入“禾邸案”,满门获罪。
十几年前的那个秋夜,在禾邸巷,皇三子刺杀太子不成,自刎谢罪。
其拥趸悉数以谋逆罪定罪,抄家流放,张秩和因一手好字得三皇子赏识,与皇三子交情匪浅,常抵足而眠,时人尽知。
後在其宅中找出黄金万两,因其贪墨,罪加一等,满门抄斩。
可这些宦海沉浮之人,又有谁看不清,禾邸案归根到底还是为着皇位。
太子为嫡为长,才情皆有,然比起三皇子却仍有逊色;三皇子惊世之才,先皇多有青睐。当龙椅上的人年老昏聩,朝中废太子的声音四起之时,而立之年的太子又如何能忍。
禾邸案便是他登上皇位的必行之事,张秩和等人背负骂名,也无可奈何,皇权更叠,总归是需要流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