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迎听的很不是滋味,沉默片刻,小心道:“四哥他,也并非如此的过分,完全无可取之处。我听我爹说,你舅舅这回调动至汴京,少不了四哥在其中周旋。还有李家,四哥遍寻名医为李夫人医治,你知道吗,李砚书如今住进了国公府,同卫子澜同吃同住,由陈夫子亲自教导,只待春闱一举高中。”
谢棠长睫微动,道:“那映绵呢?”
“映绵同她母亲去舅舅家了,说是这样不会打扰了李砚书。”
这样也好,只要李家兄妹能不受影响,好好过着日子,她内心也能少受折磨。
见她沉默,卫迎咬咬唇,试探着道:“阿棠,那你还……还喜欢四哥吗?”
谢棠看着她微微发愣,随後轻笑一声,如实道:“我不知道。”
被困在小院的这些日子里,她也想了许多,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梳理自己的感情。
可当她每每想到卫迎问的这个问题,心里总会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她的心也跟着摇摆,这缥缈的喜欢二字,就像清晨的雾气,看不清摸不透。
卫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这些,愁闷地说起近来她被拘在家中学规矩,家中请来的教习嬷嬷又是如何如何的严厉。
待到傍晚时分,小院外有人敲门,卫迎这才依依不舍的同她辞别。
迈过门槛,看着院门关闭,将里面的一切都隔绝,卫迎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一双黛眉紧蹙,眉宇间担忧夹杂着愤怒。
从巷口出去,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冯鸣守在马车畔,见她过来了,忙唤小厮将车凳放下来。
卫迎愤愤掀开车帘进去坐下,剜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人。
清隽儒雅的男子轻咳了两声,将掌中的书卷合上置在一旁,挑了下灯芯,这才道:“她如何了?”
卫迎冷声道:“四哥一天守在这里,生怕人又跑了,还能不知阿棠是怎样的?”
“卫迎。”
卫子羡脸色微沉,淡声喊了她的名字。
卫迎擡眼悄悄瞪他一眼,道:“我问了,阿棠说她不会再离开了。”
卫子羡微怔,似乎很是不可置信,许久才轻声问:“当真?”
“是。”卫迎忍了又忍,又道,“但我想四哥该明白她为何会这麽讲。你将她囚于这四方小院,甚至都不如国公府的竺屏院大,只给她一个云绽能说说话,旁的女使小厮都跟哑巴一样,不吭不响的,活人都要被憋闷死了!”
顶着卫子羡不悦的目光,卫迎想横竖他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样,索性是梗着脖子继续道:“四哥你真是口口声声说要爱她护她,要娶她为妻护她半生,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与你所言简直是背道而驰,你真是要逼死她。人就靠着念想活着,你觉得阿棠整日待在那逼仄别苑,还有什麽念想,再这般下去迟早枯萎了。我当真想不明白了,聪明如你,你到底是要要她的命,还是她对你的爱?”
头一回被自己的妹妹训斥,还是关于在与谢棠有关的事情之上,卫子羡轻而易举就被激起怒意。
冷声道:“卫迎。”
卫迎可是自幼就最怕这个兄长的,见他怒意满满的模样,自然也不敢再吭声,掀起车帘看向外面,不再搭理他。
回了国公府,兄妹二人方过了垂花门,老夫人身侧的嬷嬷笑吟吟过来,说是老夫人唤卫子羡过去。
卫迎顿时一喜,临了又拽住卫子羡的衣袖,极为认真地对她兄长道:“四哥,你我同阿棠相处是最久的,阿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长我们几岁,书读的也好,总是明白许多道理。我是想说,我今日所言,还望兄长能慎重思量,莫要酿成大错,令自己追悔莫及。”
老夫人唤他过去也只说了几句婚事相关的事,最後还是道了一句:“子羡,近日来府中多有风言传至你祖父与我耳中,祖母相信你能处理妥当。不过,常言道当局者迷,若是你陷入迷津,祖母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你在泥潭中往下陷,自然会为你处理妥当。”
老夫人温缓,却如千斤重的石块压过来:“你不仅是你自己,你身上背负着我卫家满门清誉,流言杀人,这偌大的家业不能出一点岔子,你可明白?”
卫子羡明白祖母这是敲打自己,想也知道这些日子在府中盛行的流言,无外乎他的婚事,临近婚期,新妇逃跑,如今仍不见她踪迹。
偏偏这新妇是长久住在国公府的,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却不见了,很难不让人起疑。
卫子羡袖下的手微微收紧,温声应下。
*
谢棠是半夜被惊醒的,一睁眼便看到榻前坐着一个人,见她醒过来,那人黑沉沉的目光看过来,掌心中还把玩这一缕她的发丝。
没有月光的夜里,周遭黑的厉害,蓦然撞见这一幕,谢棠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她将被衾捞起来往里面滚了滚,靠坐在里面,怒道:“你做什麽!”
掌心落空,卫子羡颇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他双手置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仰头看着谢棠。
漆黑的夜里,只能看清朦胧的影子,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
屋中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外面廊下叫个不停的虫鸣声,为这漫长的夜添了几分生气和热闹。
良久,久到谢棠都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卫子羡了,他才动了一下。
却是撑着膝盖站起了身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後转过了身,未几却又转回来,深深地看了谢棠一眼。
那一眼饱含了多少的悔恨,多少的遗憾,多少的无奈,多少的愧疚,没有人能说得清。
卫子羡的声音低沉的就像是从黑暗深处发出来的,沙哑至极,异常艰涩。
“阿棠,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