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尽力。”
他不但这麽说,也是这麽做的,仔细验看尸身,缩小凶手范围……
“……死者手腕脚踝皆有绑缚磨损伤,被用刑时必然被绑在架子上,眼下不见充血点,鞋底磨损痕迹很深,他当时的姿势应该是直立,伤口在下腹,刀口倾斜角度内上外下,凶手一定比他矮,用的凶器是短刀,匕首类,入脾脏要害,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杀人,但这刀口侵入痕迹犹豫,凶手大概武功不高,或根本没有武功,对人体伤害认知没那麽准确……”
“心狠,不觉得杀人有问题,甚至习以为常,手抖,一是要害认知不准确,一是当时心有恐惧,恐惧的大概不是死者本身,是因为死者拒绝,他的计划不成,後续结果很麻烦,可能处理不了……”
“唔,凶手很可能还喜欢一种薄荷味道明显的香料。”
尽管死者被收殓,换过衣服,柳拂风仍然在他发间闻到了一股味道,与海水无关,与灵堂无关,不深,但很顽固的味道,苗老太太方才言说死者习惯时,并未提到,显然应该是凶手所有。
苗老太太微蹙眉,似在回想这些特点的人:“马上是吞海楼生意大场,各路人员齐聚,倒是可以去撞撞运气。”
柳拂风:“不瞒您说,我也为此而来,沙海帮那边帮主更叠,事情繁杂,不知断礁帮可愿行个方便?”
“自是没问题,来,孩子,坐这里。”
苗老太太让黑脸汉子带着兄弟重新盖棺,将柳拂风唤至身前:“累不累?”
柳拂风看出太太强撑下的伤心,并未告辞离开,坐下陪她饮茶:“我观帮中少有妇孺,帮衆可多是孤儿出身?”
苗老太太叹了口气:“是啊……靠海吃饭,海匪又猖狂,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人太多,我早年死了丈夫儿子,又有些打渔本事,想着我没孩子养,这些孩子有没有父母,干脆我捡来养好了……”
她初时只单纯的想,豁出性命去,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谁知捡的孤儿越来越多,她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不得不更为精进本领,再长多些心眼,慢慢的,竟混出地盘,小小势力。
她没多大野心,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似乎性子也随了她,除了护短这点改不了,其它都无所谓,整个帮派气氛比较佛,甚至有些懒散,该干的事干,该挣的钱挣,但不会野心太大,非得让所有人俯首,呼风唤雨什麽的,有了相中的姑娘,就娶妻生子,照帮中规矩离开中心地盘,在外面置産,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再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不能让妻子成为孤儿寡母,但暗中互相照看还是有的,一起长大的情分,怎麽可能割舍得了?
至于帮衆,也真少不了,海边失了父母的孤儿,每年都有很多,苗老太太见着了,就带回来好好养,以前年轻的时候,做孩子们的母亲,现在老了,新收来的孩子都叫她祖母了。
柳拂风随着她的讲述,认识海边讨生活的艰辛:“日子过得这麽难,心中可曾怨怼?”
“这算什麽难,以前才更难,老身年轻的时候,海匪上岸随心所欲,想什麽时候来什麽时候来,烧杀抢掠,不留活口,经常一个渔村,甚至一个小镇,直接被屠光,”苗老太太微笑,“这几年好多了,皇上登基後减赋利民,很多政策推及地方边陲,严治贪官污吏,真出了屠村的事官府不敢不管,尤其肃王声震边关,威名赫赫後,海匪也不敢那麽猖狂了……”
柳拂风:“可也屡禁不止。”
苗老太太:“咱们这麽大一个国家,旱涝地动,雨雪蝗灾,吏治冤案,赋税民生,皇上每天不知道多少事要管,总有个轻重缓急,哪能三头六臂,哪都能立刻管到?”
“像我们女人当家过日子,穷的时候,得先顾着口吃的,先吃饱,然後才能顾着看看能不能有馀钱买身衣裳,让孩子吃点好吃的,送进学堂,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事,老身年轻时掌着整个帮派庶务,也常有顾不上的地方,有时哪个孩子裤子短了,出去赶海小腿都被磨出血,可能好些日子我才能看到,叫到身边帮忙补上……掌国理政,只会比这更难,我们自己能做到的,就自己注意,努力解决,哪能一有什麽难处就怪别人,怪世道?”
柳拂风非常意外,在海边老妇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天高皇帝远,于你们根本没用?”
“话可不能这麽说,有国才有家,有国家,百姓才不会活得像个牲口,谁都能随便来踩一脚,”苗老太太一脸‘你年轻人不懂’的智慧,“这要换了几十年前,没有皇上没有肃王,你看看那些海匪会不会明着抢,明着杀,海边小镇会不会十室九空。”
柳拂风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上一场政治课:“您很喜欢肃王?”
苗老太太笑了:“怎会不喜欢?我老婆子呀,盼着他好,愿意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求他永远勇猛善战,威名远播,最好身边有个相知相爱的人,他过得顺心,更会心无旁骛,为天下人谋福祉。”
柳拂风:……
苗老太太慈爱的看着他:“娃娃啊,你成亲了没有?”
柳拂风:“……没。”
苗老太太:“可有心上人了?订亲了没有?”
外面海风轻鸣,烛影轻摇,老人家的脸温馨平和,柳拂风感觉不说点什麽真心话,好像都对不起老人家的关心:“就……有个挺讨厌的人,吵了架,互相都想让对方消失,他却一直烦。”
苗老太太:“你是不是觉得,天大地大,随便往哪个地方一猫,就能断了联系,多简单的事?”
柳拂风重重点头,他就是这麽想的,可为什麽就是没成功呢!
“因为没有人会突然消失,大家都只会和想联系的人联系,”苗老太太一脸通透,“如果一个人总是在你面前出现,当然是喜欢你。”
柳拂风耳根骤然红了。
苗老太太给他续上茶:“好孩子,活在过去的人,会错过现在,人生苦短,当要珍惜啊。”
“若……他骗了我呢?”
“人这一辈子,哪那麽多真话,我还骗我的儿子孙子,说大夫给我切过脉了,想吃多少甜食都没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