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泉迟疑:“老黄历呢事,你们年轻人各有闲心听?”
目光碰在一起,周蒾和路东祁点了点头。
老黄历太厚,一篇一篇往回翻也需要很久。
林贵泉一边砸吧小酒,一边丝丝缕缕地回忆:“小时候呢嘛,家里穷,穷到看不起病。生病了咋个整?睡觉。睡一觉起来,好了就好了。某好嘛,就等死。记得有次我病得厉害,睡觉也某得用。我妈从村头走到村尾借着五角钱,带我把病瞧好了。她对我说,你呢命贱,只值五角钱。
“爹妈走得早,哥哥姐姐命也短,家头最後剩我一个人,和家外面呢三分苞谷地。还是穷,长得又丑,某得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我也不敢奢望哪样,打一辈子光棍,伺候好我呢苞谷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天呢嘛,有人来敲我家门,说他是热经所呢农技员。”
周蒾:“是我爸爸嘎?”
路东祁:“是周叔叔吗?”
他们几乎同时发问。
“是呢,是周博平。”林贵泉遥想两人第一次见面,染了些杨梅酒色的嘴角微微弯起,“打开门,我看他穿呢干干净净,夹只人造革包包,我以为他是村小学呢老师,来做思想工作劝娃娃回学校读书。
“我喝着点酒二麻二麻呢,说你走错啰,我是老光棍,家头某得儿子姑娘。怕他不信,我把他请进屋,让他看家头有好穷。穷到天气冷了向不起火,靠喝酒取暖。我还说,要是我有娃娃,我可以不喝酒,砸锅卖铁也要供娃娃念书。我记得嘛,老周夸我明事理觉悟高。”
酒意朦胧间,白衬衫黑筒裤的周博平穿越时光,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头一次被文化人夸奖,林贵泉又高兴又面有赧色,不知该如何应对,仓促嘿嘿笑了两声。
听着他的笑,路东祁好奇地问:“林老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记性真好。”
骤然回神,林贵泉稍稍恍惚了几秒:“少说也有三十年啰。那一天呢嘛,不管再过好多年,我永远记得。他还夸我地里苞谷长得好,他走遍了周围几个村,只有我地里呢行距和株距最合适。
“他说他要来孟多种咖啡,问我愿不愿意进山跟他一起干。我连咖啡是哪样我都认不得,我就同意了。他说山上种咖啡辛苦得很,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说我一穷二白不用考虑,我最不怕呢嘛,就是吃苦。”
周蒾也回想着说:“我听我妈妈讲过,庄园初创呢头两年,只有你和我爸爸两个人。你们日夜照管咖啡幼树,吃住就在田边,一周下一次山。”
“是呢嘛。”林贵泉连连点头,“你爸爸下山回家,我就赶客车克德宏。克研究所上免费呢培训班,学咖啡种植知识。在德宏,我遇到了你们李娘娘……”
老脸一热,林贵泉兀自掐断话音,拎起半瓶杨梅酒,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无声对视,露出了然于心的笑。
“林老叔,你和李娘娘是谁追的谁?”路东祁故意八卦。
以为他会避而不谈,却听他爽快骄傲地道:“某得哪个追哪个。互相看对眼,她不嫌我穷,就跟着我来孟多种咖啡了。”
人精路东祁反应机敏:“肯定因为李娘娘看中你是潜力股。事实也证明,她独具慧眼,没有压错宝。”
马屁拍得恰如其分,林贵泉醺醺然了,罕有的和颜悦色的脸上,又泛出几分得意神采。
人有了自信,声调也会随之走高,洪亮如钟:“我和一般咖农不一样,我爱学习,我基本功扎实。我一看这棵树嘛,就认得是哪样病虫害。他们不行,要拿小刀去刮树皮皮才认得,太费工。我打药只打附近一排,他们不懂,一整片都打农药。”
说着说着,林贵泉站起来:“我觉悟也比他们高。他们家里头,娃娃到了五六岁要跟起上山,哪怕去跑跑玩玩,也要让娃娃适应山里呢地形,不然长大了不会干农活。我也让林茜林夏上山,但我不是为着让他们以後当农民。我要让他们认得大人干活有好辛苦,他们读书呢话就会努力一点,认得要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