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木皱着鼻子空地四处绕了绕,拜完神的村民各自聚在一块唠嗑,有的悄悄玩起来麻将,或者斗着象棋,看见小毛孩来凑热闹挥着手说“去去去”。
张三木找了一圈,没看见他爷爷,他也就不管了,八九岁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一会他就忘了他在气他爷早上出门没喊他。
张三木跑进拜娘娘的院子里,入门大木桌旁摆了些花生,他抓了把,又招呼李河峡进来看,
院里台上唱着戏:
“夜茫茫,雾沉沉
回首难见府山青
越人好睡犹未醒
刀斧随我长街行”
唱腔婉转又带了几分豪气,唱到后头张三木感到热血沸腾。
哪怕他没懂几句也跟着叫好,一回头就发现李河峡往门外走。
满地伪红花,绿瓦外是明亮的青山,鞭炮每隔一会儿炸一串,张三木追着出门捂住耳朵,火光在他余光里一会亮一会暗。
“去哪儿。”
“没意思。”
李河峡性格孤僻又怪,闹腾的县城反倒不想呆,绕七绕八绕过僻静的巷口,穿了大半个村子,眼前桑树高低错落地栽种在土里,李河峡跳下土路。
张三木跟着有几分埋怨进了桑地里。
李河峡就臭着脸,又带了几分装大人的意味:“那你别跟着我,回去玩呗。”
“不回。”
“跟屁虫。”
张三木幼稚地跑到李河峡前边扭了扭屁股,“谁是!谁是!”
“现在是你了。”
李河峡不吃他这套,两人找了个稍微高些的树下靠着坐。
“你怎么老喜欢跟着我。烦人。”李河峡黑着脸凶他,但还是让了半边空地给张三木给他坐。
“谁跟你啦。”张三木觉得掉面子,咬死不承认,“都是桑树有什么好看的!”
“天天看没看够吗?还不如蚕神娘娘呢。”
他心里还惦记着,又从兜里拿出了一把花生,用牙咬出来砸吧砸吧,“都没吃饭呢。”
李河峡拿了颗花生捏开来,倒出花生米扔嘴里,“好看。”
“哪里好看。”张三木拿了片落在地上叶子,盯了半天,不规律的锯齿,半点意思没有。
他莫名大笑起来靠着树,“都没你看着有趣呢。”
“有病吧你。”李河峡没跟上张三木的思路,“笑个屁。”
“这些桑树,能养活很多人。泡茶水好喝,蚕吃了能吐出丝,丝能造衣服。”村里人养着积极性一般,李河峡皱眉,“我不相信什么娘娘。这些桑树明明是我们自己种的。蚕吃的是桑叶,又不是娘娘。”
“就是比娘娘好看多了……”
张三木捂住他的嘴,“不准说!啊啊!”
他压低声音,“别让娘娘听到了。”
李河峡一点不怕,“我就不怕任何人听!狗屁娘娘!总有一天娘娘也得听我的。”
“我要把蚕养的很厉害。成为最会吐丝的那个。”
张三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半点没听进去,“嗯嗯嗯……”手上不停地剥了几颗花生,一股脑塞进李河峡嘴里,试图堵住他嘴。“好的。最厉害的……”
张三木没什么概念,养蚕厉害就厉害嘛,最厉害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用,他又不是蚕宝宝。
李河峡被喂得一呛住,捶打着胸口,锤了一下他咬碎嘴里的花生一下子全部吞进去。
找了口离得近的井,灌了一大瓢水,李河峡才喘过气来,瞪着张三木:“以后不带你一起,我养的很好然后变得很厉害,你就呆这里啃花生好了。”
“只有你变厉害了,才能出去看看,不然永远只能呆这里。”
张三木又咯吱咯吱笑,“为什么出去?外面很特别吗?”
他父母每次离开村到外边,都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好玩。
“而且你想出去就是可以出去,为什么要把蚕养到最厉害。你是小蚕吗?”
李河峡找不出原因,又不说话了,张三木又莫名大笑起来,“哈哈哈……”
李河峡不耐烦:“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张三木不笑了:“可是你是真的看着很有趣。”
他们两个相似的都在于追求某些散漫的东西,也或许可以说是某种浪漫。
李河峡眼里装着江南草木的时候,心之外是某些更为宏伟壮丽的大世界,那种野蛮的征服欲似乎是上天送给他特有的浪漫因子。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从来不思考为什么,只想着先做到满足自己,为此几乎从不退让任何选择和压低打击自我情绪。
李河峡握着拳瞪着张三木,慢慢松开手,一下子没憋住也笑了起来。
唯一让李河峡动摇的只有习惯,从出生到长大的所有习惯忍耐,他的忍耐太少,只能先只给张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