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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文学与佛典(第4页)

道宣之传玄奘也,曰:“自前代以来,所译经教,初从梵语倒写本文,次乃回之顺同此俗,然后笔人观理文句,中间增损,多坠全言。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唐高僧传》卷四本传)盖前代译师,无论若何通洽,终是东渡以还,始学华语,辞义扞格,云何能免?口度笔受,终分两橛。例如罗什,号称“转能汉言,音译流便”。(《梁高僧传》卷二本传)然据笔受《大智度论》之僧叡则谓:“法师于秦语大格……苟言不相喻,则情无由比……进欲停笔争是,则校竞终日,卒无所成;退欲简而便之,则负伤手穿凿之讥。”(《出三藏集记》卷十引《大智释论序》)则扞格情形,可以想见。幸而肇、叡诸贤,既精教理,复擅文辞,故相得益彰,庶无大过耳。又如真谛晚年,始得与法泰对翻《摄大乘》、《俱舍》两论,谛叹曰:“吾早值子……无恨矣!”(《唐高僧传》卷一《法泰传》)是知前代任何名匠,总须与笔受者蛩驵相依,故原本所含义谛,最少亦须假途于两人以上之心理,始得现于译本。夫待译乃通,已为间接,此则间接之中又间接焉,其间所失,宜几何者!故必如玄奘、义净,能以一身兼笔舌之两役者,始足以语于译事矣!若玄奘者,则意译直译,圆满调和,斯道之极轨也!

五、译学进步之影

欲察译学之进步,莫如将同本异译之书为比较的研究。吾今选出一书为标准,即《大般若经》之第四分,前代通称《小品般若》者是也。此书前后所译凡九本,五存四佚,今将现存五本以(甲)(乙)(丙)(丁)(戊)符号表其名如下:

(甲)《道行般若经》后汉支娄迦谶译

(乙)《大明度无极经》吴支谦译

(丙)《摩诃般若钞经》苻昙摩蜱译

(丁)《小品般若经》姚秦鸠摩罗什译

(戊)《大般若经·第四分》唐玄奘译

以上五本出现之时期,自汉至唐,相去八百余年,其译人皆各时代之代表人物。(甲)本之支娄迦谶,与安世高齐名,称译界开创二杰。(乙)本之支谦,则“意译派”第一宗匠也。(丙)本昙摩蜱口译,竺佛念笔述,然实成于道安指导之下。(丁)本之鸠摩罗什,(戊)本之玄奘,则前后两译圣,稍治斯学者,所能共知矣!吾昔曾将此经第一品,分五格钞录,比对其异同,不唯可以察文体之嬗易,即思想之变迁,亦历历可寻,实一种极有趣之研究也。惜不得梵文原本,与通梵者商榷其得失耳。今摘录数段供参考。

书中发端,记佛命须菩提为诸菩萨演说般若波罗蜜,时舍利弗窃念,“须菩提是否能以自力演说,抑承佛威神力”?须菩提知其意而语之。其语五本异译如下:

其间小节可注意者,如(甲)(乙)(丙)本,皆将“敢”字放在句首,当是纯袭印度语法,(丁)(戊)本便不尔。如“善男子善女人”,(乙)本作“贤者子贤者女”,乍视觉极刺眼。如“如来”,(丙)本译音作“怛萨阿竭”,此字在后来译本中,已成僵语,然此皆无关宏旨,可勿深辩。以全段文意论,吾辈读(甲)(丙)本几全不解,读(乙)本似略解,读(丁)(戊)本则全解。盖(甲)(丙)皆属初期之直译派,而其主译者皆外人,不娴汉语。(乙)本属初期之意译派,(丁)本属后期之意译派,其主译者虽皆外人,而略娴汉语。(戊)本则中国人主译,后期之“意、直调和”派也。其尤当注意者,五本中皆有“证”字,吾辈读后两本,知其为“证悟”之“证”,然读前三本,则几疑为“证据”之“证”,两义相去,何啻霄壤!又(丁)本言“诸法相”,(戊)本言“诸法实性”,自是此段中主要之语,然(甲)(丙)两本皆不见此字,知是对译者传译不出,因而没却,此初期直译之弊也。(乙)本作“法意”,虽未阙漏,然笼统含混矣,此初期意译之弊也。(丁)(戊)两本,皆能译矣,然用字精确之程度则又有别。“法相”就现象言,“法性”就本体言,两者虽非一非异,然般若属龙树派思想,应云“法性”,若言“法相”则与无著派思想混矣!(戊)本所译,自优于(丁)本也。又(丁)(戊)两本,意义皆了,然(丁)本字数,远简于(戊)本。(丁)本意译之模范,(戊)本直译之模范也。

此段问答,大可见译笔工拙及译意显晦之差。须菩提语(戊)本“谓不执著大菩提心”一句,(甲)(丙)(丁)三本大同小异,皆云“不念是菩萨”此直译而不达意也。(乙)本改为“不当念我是道意”,意译的色彩颇重,然益难解矣。(戊)本云,“心非心性,本性净故”。又云:“若无变坏,亦无分别,是则名为心非心性。”其意盖谓吾人常识所谓心者,皆指有变坏有分别者也。般若之心,无变坏,无分别,是心而非心也。此“心而非心之性”,其本性清净,如此剖读,语意甚莹。(丁)本所译,亦庶几矣,但以心性为心相耳。前三本则缺点甚多,(甲)本殆笔述者完全不解,以影响语搪塞。(乙)本骤读似甚晓畅,实则纯以老庄学说诬佛说,此意译家之大病也。(丙)本纯粹直译,其“从对虽有心”一语,他本皆不译,窃疑此语甚要,盖指吾人常识有对待之心也,但其以“无造者”翻“无变坏”,以“无知者”翻“无分别”,则拙晦极矣!

读此段,最令吾辈注目者,则术语厘定之不易也。即如佛典中最重要之五蕴,所谓色受想行识者,实几经变迁,乃定为今名。

旧于此五名,或译以一字,或译以两字,既已参差不类;且痛痒生死等名,亦不包举,且易滋误混;支谦全易以一字译,大体甚善矣!然省“痛痒”称“痛”,愈益难解。罗什以后,受想行识斯为定名,区区三字,积数百年之进化,其惨淡经营可想也。又如(甲)本译音之“般若波罗蜜”,而偏重意译之(乙)本,则以“明”译“般若”,以“度无极”译“波罗蜜”,因名“明”度无极;而(丙)(丁)(戊)三本皆译音不译意。又如(甲)本译音之“萨芸若”,(丙)(乙)本从之,(乙)本译义作“一切智”,(戊)本从之;而加一字为“一切智智”,此皆关于术语之应比较研究者。至于意义畅达之程度,则试以(戊)本作标准,持以对核前四本,其递次进步之迹甚明。

就此一句论,(乙)本之意译,可谓极适极妙,虽(丁)(戊)本亦不能出其右;而(甲)(丙)两本之直译,真使人堕五里雾中也。

然直译而失者,极其量不过晦涩诘屈,人不能读,枉费译者精力而已,犹不至于误人。意译而失者,则以译者之思想,横指为著者之思想,而又以文从字顺故,易引读者入于迷途,是对于著者、读者两皆不忠,可谓译界之蟊贼也已。试更就前经列举数段为例:

上第(一)段依奘译,论心理作用,本极复杂,依谦译,则“自然”两字尽之矣。第(二)段依奘译,谓以平等智观察诸法实相,依谦译,则灰身灭智而已。此与前文所举奘译之“无变坏无分别”,谦译作“无为无杂念”正同一例。此皆袭用老庄语,欲人易人,而不知已大失原意,正道安所谓“蒲萄酒之被水”者也。赞宁云:“房融润文于《楞严》……宜当此诮。”(《宋高僧传》卷三)须知前代佛典,其愈易读者愈蹈此病,彼人人爱读之《楞严》,识者已讥之矣!宁又云:“糅书毋如无书,与其典也宁俗。”(同上)此二语真译界永世之药石,鼓舌操觚者所宜日三复也。

六、翻译文学之影响于一般文学

凡一民族之文化,其容纳性愈富者,其增展力愈强,此定理也。我民族对于外来文化之容纳性,唯佛学输入时代最能发挥,故不唯思想界生莫大之变化,即文学界亦然,其显绩可得而言也。

第一,国语实质之扩大

初期译家,除固有名词对音转译外,其抽象语多袭旧名,吾命之曰“支谦流”之用字法。盖对于所谓术语者,未甚经意,此在启蒙草创时,固应然也,及所研治日益深入,则觉旧语与新义,断不能适相吻合,而袭用之必不免于笼统失真,于是共努力从事于新语之创造。如前所述道安、彦琮之论译例。乃至明则撰翻经仪式,玄奘立“五种不翻”,赞宁举“新意六例”,其所讨论,则关于正名者什而八九。或缀华语而别赋新义,如“真如”、“无明”、“法界”、“众生”、“因缘”、“果报”等;或存梵音而变为熟语。如“涅槃”、“般若”、“瑜伽”、“禅那”、“刹那”、“由旬”等;其见于《一切经音义》、《翻译名义集》者既各以千计。近日本人所编《佛教大辞典》,所收乃至三万五千余语,此诸语者非他,实汉晋迄唐八百年间诸师所创造,加入吾国语系统中而变为新成分者也。夫语也者,所以表观念也,增加三万五千语,即增加三万五千个观念也。由此观之,则自译业勃兴后,我国语实质之扩大,其程度为何如者!

译家正名之结果,更能令观念增其正确之程度。尝变苻秦译之《阿毗昙八犍度论》,其第一篇第三章题为人跋渠,第二篇第三章亦题人跋渠;及唐玄奘重译此书名为《发智论》,其第一篇之人跋渠,则改题为补特迦罗纳息,第二篇之人跋渠,则改题为有情纳息(“跋渠”、“纳息”即他经所译“品”字之义)。考第一篇原文为补特迦罗,第二篇原文为萨埵。据《玄应音义》卷二十二释“补特伽罗”云:“梵本补,此云数。特伽,此云取。罗,此云趣。数取趣,谓数数往来诸趣也。”此殆近于所谓灵魂者,而其物并非“人类”所专有。《唯识述记》卷一释“有情”:“梵云萨埵……有情识故……能有爱生故。”此殆指凡含生之类而言,故旧本亦译为“众生”,然则此两字皆不能以旧语之“人”字函之明矣。而初期译家,口笔分功,不能相喻,闻梵师所说,义与“人”近,则两皆以“人”译之,读者为旧来“人”字观念所囚,则与本意绝不能了解。且彼中两语,我译以同一之词,则两观念之区分,无由辩晰,逮新译出,斯弊乃祛。盖我国自汉以后,学者唯古是崇,不敢有所创作,虽值一新观念发生,亦必印嵌以古字,而此新观念遂晻没于囫囵变质之中,一切学术,俱带灰色。职此之由,佛学既昌,新语杂陈,学者对于梵义,不肯囫囵放过,搜寻语源,力求真是,其势不得不出于大胆的创造。创造之途既开,则益为分析的进化,此国语内容所以日趋于扩大也。

第二,语法及文体之变化

吾辈读佛典,无论何人,初展卷必生一异感,觉其文体与他书迥然殊异,其最显著者:(一)普通文章中所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字,佛典殆一概不用(除支谦流之译本)。(二)既不用骈文家之绮词俪句,亦不采古文家之绳墨格调。(三)倒装句法极多。(四)提挈句法极多。(五)一句中或一段落中含解释语。(六)多覆牒前文语。(七)有联缀十余字乃至数十字而成之名词。——一名词中,含形容格的名词无数。(八)同格的语句,铺排叙列,动至数十。(九)一篇之中,散文诗歌交错。(十)其诗歌之译本为无韵的。凡此皆文章构造形式上,画然辟一新国土。质言之,则外来语调之色彩甚浓厚,若与吾辈本来之“文学眼”不相习,而寻玩稍进,自感一种调和之美。此种文体之确立,则罗什与其门下诸彦实尸其功。若专从文学方面校量,则后此译家,亦竟未有能过什门者也。尤有一事当注意者,则组织的解剖的文体之出现也。稍治佛典者,当知科判之学,为唐宋后佛学家所极重视,其著名之诸大经论,恒经数家或十数家之科判,分章分节分段,备极精密(道安言诸经皆分三部分:一序分、二正宗分、三流通分。此为言科判者之始,以后日趋细密)。推原斯学何以发达?良由诸经论本身,本为科学组织的著述,我国学者,亦以科学的方法研究之,故条理愈剖而愈精。此种著述法,其影响于学界之他方面者亦不少。夫隋唐义疏之学,在经学界中有特别价值,此人所共知矣。而此种学问,实与佛典疏钞之学同时发生。吾固不敢径指此为翻译文学之产物,然最少必有彼此相互之影响,则可断言也。而此为著述进化一显著之阶段,则又可断言也。

自禅宗语录兴,宋儒效焉,实为中国文学界一大革命,然此殆可谓为翻译文学之直接产物也。盖释尊只有说法,并无著书,其说法又皆用“苏漫多”,弟子后学汲其流,即皆以喻俗之辩才为尚。入我国后,翻译经典,虽力谢雕饰,然犹未敢径废雅言。禅宗之教,既以大刀阔斧,抉破尘藩;即其现于文字者,亦以极大胆的态度,掉臂游行;故纯粹的“语体文”完全成立,然其动机实导自翻译,试读什译《维摩诘》等编,最足参此间消息也。

第三,文学的情趣之发展

吾为说于此,曰:“我国近代之纯文学——若小说、若歌曲,皆与佛典之翻译文学有密切关系。”闻者必以为诞,虽然,吾盖确信之。吾征诸印度文学进展之迹而有以明其然也。夫我国佛教,自罗什以后,几为大乘派所独占,此尽人所能知矣!须知大乘在印度本为晚出,其所以能盛行者,固由教义顺应时势以开拓,而借助于文学之力者亦甚多。大乘首创,共推马鸣。读什译《马鸣菩萨传》,则知彼实一大文学家、大音乐家,其弘法事业恒借此为利器。试细检藏中马鸣著述,其《佛本行赞》,实一首三万余言之长歌,今译本虽不用韵,然吾辈读之,犹觉其与孔雀东南飞等古乐府相仿佛。其《大乘庄严论》,则真是“儒林外史式”之一部小说,其原料皆采自《四阿含》,而经彼点缀之后,能令读者肉飞神动(拙著《佛典解题》,于此二书别有考证批评)。马鸣以后成立之大乘经典,尽汲其流,皆以其壮阔之文澜,演极微眇之教理,若《华严》、《涅槃》、《般若》等,其尤著也(此一段吾知必为时流谈佛者所大骇怪,但吾并不主张“大乘非佛说”,不过承认大乘经典晚出耳。其详见拙著《中国佛教史》)。此等富于文学性的经典,复经译家宗匠以极优美之国语为之迻写,社会上人人嗜读,即不信解教理者亦靡不心醉于其词绩。故想象力不期而增进,诠写法不期而革新,其影响乃直接表见于一般文艺。我国自《搜神记》以下一派之小说,不能谓与《大庄严经论》一类之书无因缘,而近代一二巨制《水浒》、《红楼》之流,其结体运笔,受《华严》、《涅槃》之影响者实甚多。即宋元明以降,杂剧、传奇、弹词等长篇歌曲,亦间接汲《佛本行赞》等书之流焉!吾知闻吾说者必大呵斥,谓子所举各书,其中并不含佛教教理,其著者或且于佛典并未寓目,如子所言,毋乃附会太甚。此等呵辞,吾固承认也。虽然,吾所笃信佛说“共业所成”之一大原理,谓凡人类能有所造作者,于其自业力之外,尤必有共业力为之因缘。所谓共业力者,则某时代某部分之人共同所造业,积聚遗传于后,而他时代人之承袭此公共遗产者,各凭其天才所独到,而有所创造。其所创造者,表面上或与前业无关系,即其本人亦或不自知,然以史家慧眼烛之,其渊源历历可溯也。吾以为近代文学与大乘经典,实有如是之微妙关系,深达文心者当不河汉吾言。

吾对此问题,所欲论者犹未能尽,为篇幅及时日所限,姑止于此。读斯篇者,当已能略察翻译事业与一国文化关系之重大。今第二度之翻译时期至矣,从事于此者,宜思如何乃无愧古人也!

【注释】

[1]校者注:原误作“卷上”,今改正。

[2]校者注:原误作“卷二”,今改正。

[3]校者注:原误作“卷十一”,今改正。

[4]校者注:原误作“卷三”,今改正。

[5]校者注:原误作“卷五”,今改正。

[6]校者注:原误作“卷十”,今改正。

[7]校者注:原误作“卷七”,今改正。

[8]校者注:原误作“卷八”,今改正。

[9]校者注:原误作“卷九”,今改正。

[10]校者注:原误作“断”,今改正。

[11]校者注:原误作“摩诃钵罗若波罗蜜抄经序”,今改正。

[12]校者注:原误作“卷九”,今改正。

[13]校者注:原误作“卷十二”,今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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