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阮雨说:“是不是你爸妈打的。”
纪冰猛地睁开眼,瞬间清醒。
歪头看她,“你别想太多,我过几天就好了,真的。”
还是难以啓齿,仍旧是一句话带过的套路。
她不喜欢跟别人提起自己的事,外面那些知道的,都是因为亲眼见过。
她不喜欢诉苦,也讨厌跟别人说自己有多惨。
她觉得很难堪。
阮雨原本侧着的身子转了下,平躺着。
擡手揉了揉眼,说:“我不可怜你,我也不会觉得你可怜。”
太懂了吧。
纪冰咧开嘴,太想笑了。
此刻,她觉得阮雨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阮雨又继续道:“你也别可怜我,咱两谁都不要可怜谁。”
纪冰敛了笑,跟她一样平躺着。
阮雨说:“我不喜欢当一个眼瞎的可怜虫,我眼睛看不见那会儿,谁见我都说我可怜,我很讨厌这两个字,让我感觉我好像低人一等,时间长了,我真的感觉我低人一等。”
她声音很轻,在缓缓陈述。
纪冰沉默了几秒,“不是的,你很善良,心很细,很为别人着想,你总说我特别好,其实你也特别好,咱们不偷不抢不欺负人不犯法,咱们不低人一等。”
阮雨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泪水从眼角无声滚落。
她压抑了四年的情绪,在这个夜晚逐渐舒缓。
她谨小慎微,每天笑脸迎人,她怕外面的人知道她是瞎子,发出那种怜悯的叹息声,她想被别人当成正常人一样对待,可是她知道不可能,瞎子就是瞎子,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别人没义务按照她想的那样对待她,久而久之,她就极少出门。
阮雨又说起了小时候,“其实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以前只要他眉毛一皱,我心里就直打鼓,会想我是不是做错什麽事惹他不高兴了,他只要在家,动作稍微大点,我就会控制不住地颤一下,总觉得是我惹他生气了,然後我就会偷偷跑出去,等妈妈回来了我再回家。”
她轻声述说着,很温和。
原来开啓压在心底的阀门并没有那麽艰难。
因为她身侧躺着一个,令她全身心都觉得放松的人。
说着说着,阮雨又说到她,“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麽想跟你交朋友吗?”
纪冰笑了下,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阮雨:“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拿东西打我的腿。”
纪冰解释说:“那只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子,打在身上又不痛。”
“但是你赔了我一条鱼。”阮雨说。
纪冰愣住,而後缓缓笑了。
原来她心里都明白。
真是聪明。
阮雨:“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还有後来下大雨那次,你跑出去,我问问徐爷爷你干嘛去了,徐爷爷说你嫌弃他的毛巾臭,不忍心给我擦,不知道出去干什麽了,大概是要跑到天上去拿织女织的洗脸布去了。”
说着说着,她笑起来。
眼泪还在流,悄无声息,顺着黑发,浸湿了枕头。
纪冰听出她的哭腔,没拆穿,也跟着笑,“徐老头就喜欢胡说八道,以後少跟他说话,会被带坏的。”
阮雨笑了声,说:“纪冰,你把我的书包拿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纪冰说了声好,把灯打开。
刺目的光线,阮雨能感觉到,眼眶酸了一下。
满室亮堂,她知道纪冰在看她,但她毫不遮掩,还半坐起身,伸出一只手,“你给我递一张纸,我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纪冰看着她红红的双眼,满脸的泪水,伸手问她要纸的样子。
心口酥麻了。
她把纸递过去,阮雨大大方方地擤鼻涕,然後让纪冰帮她把用过的纸扔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