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总,你手机也没电了吗?谭董打你电话都不通,她可担心坏了,问你怎么没接电话呢?
能不接么?
两个小时内接了十三通电话。
接完了又有视频,莞城园区的那群小年轻尤其动真感情,他们集体挤在人事办公室跟冯敛臣连线,说着说着还有人哽咽了,一个传染一个,都开始抹眼,眼泪汪汪像群无主的小狗。
这些刚进集团就被发配到偏远园区、又坚持留下来年轻人,在于冯敛臣来说,又像他带出来的徒弟,又像他自己的孩子,那场面格外哀戚,大家一时恨不得剖肝沥胆,以明忠心。
谭仕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在外头抽了一身烟味,他们这边还没诉完衷肠。
好容易挂了视频通话,谭仕章也回来了,一只脚刚踩进门,下一个,薛青平。
“哎呀,薛老师,真不好意思,春季大秀也给错过了……本还说一定要去给你捧场的。”
说起来,这确实是件遗憾。
对薛青平来说,红海集团的高定珠宝展示,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场重要的复出盛典;乃至对于谭仕章来说,本来也是个抛头露脸的炒作机会。结果,天不如人愿,就这样草草带过。
好在薛青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商业活动的重要性,也并不那么在意,又大约因为有失去家人的经历,以他这几年来最高的情商说了一句:“那个不重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谢谢关心,等回国就再去府上拜访……不不,不用接机,我们自己会安排公车的。”
“到时可以来我家吃个饭吧。”薛青平说,“你想吃什么,记得提前发菜单过来。”
谭仕章抱着手臂,听他俩打完电话就又出去了。
他也不是发脾气,只像回到了还不熟的时候,天天海报上看到的那个阴郁厌世的样子。冯敛臣好声好气去跟他讲话,他十句里看心情答上两句,要么就借口手疼,说是要去休息了。
休息又不是真的去休息,没两分钟,又晃回来在冯敛臣身边找存在感。
冯敛臣其实也反思了,确实是他做得不妥。想要顺着毛摸回来,谁知谭仕章脾气上来,那么一个大男人油盐不进,简直跟公司保洁阿姨形容的她们家养的那只猫一样:你不理,他要生气,要过来瞪人,你非要去摸他,去示好,他反而又扭头就走。
搞得冯敛臣一会儿感动一会儿烦的,冷战就这么持续到回国的时候。
谭太太提前两天自己飞回去了,剩下的所有人乘同一趟航班。
小吴身为后勤人员,极有眼色,他先对大老板察言观色——谭仕章来的时候很匆忙,只带了一个小箱子,回程时手里却变成了两件行李,也没说是谁的,黑面阎罗似的走在前面。
小吴只觉得那箱子眼熟,来不及对号入座,身体已经下意识要去接过来,然而扑了个空。
谭仕章不用别人代劳,也不等人,把墨镜架在脸上,仗着腿长,步子大得追都追不上。
谭皓阳也用墨镜遮住半张脸,完全是另一幅丧气样,大病初愈一样神色恹恹。
小吴转而把殷勤献给他,连忙把行李抢过来:“小谭总……皓阳总,让我来吧。”
谭皓阳倒不推辞,鼻子里嗯了一声,把箱子丢给他,自己两手抄着兜,闷头往前。
两个表兄弟步调完全不一致,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中间隔出快有两里地了,把小吴尴尬地夹在中间地带,往前追也不是,往后凑也不是,拨浪鼓一样来回扭脑袋。
林诗茹手上突然一轻,她扭头看冯敛臣,冯敛臣两手空空,便绅士地替她搬行李。
他接过把手,两个人慢吞吞地落在最后。林诗茹终于没忍住:“这又是怎么了?”
冯敛臣说:“别去管了。天底下有几个不发神经的老板?”
这也是,但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林诗茹觉得自己知道得已经太多了,再少一点也好。
回程集团给所有人都特别升了商务舱,但众人各自落座后,不约而同全部消音,气氛一路安静到甚至有些吊诡。
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欣喜之余,立即分道扬镳。
其实本来总部那边还有人想组织个接机活动的,主要是黄芮那丫头带的头,她跟冯敛臣和林诗茹关系好,与谭皓阳也还有点情分,顺道本着职场马屁精神,也吹捧一下谭仕章的完美应对——连灯牌都差点去订做了,后来被谭月仙给压住了,说这么搞不合适,红海集团那边毕竟不幸有高管遇难,总不能再当着别人的面敲锣打鼓,你们私下怎么庆祝返工以后再说。
谭仕章从行李运输带那边挤出来,仍然拉着两个箱子,他自己的轻便登机箱摞在冯敛臣的上面。他身量高大,长得又有型,捯饬好了仍像模特一样抢眼,走在人潮中辨识度极高。
到了旅客稍微稀疏的大厅,谭仕章突然站定了,扭头往后看去。
林诗茹和小吴回家了,公司有车来接,谭皓阳也自行找他家的司机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没剩下半张熟悉的面孔。
有人从侧面踢了踢他的鞋跟。
谭仕章把目光转回来,冯敛臣伸手扶住箱子:“你要回你自己的公寓,还是要去哪?”
两只手在握杆上较劲,谭仕章用力捏着把手,不至于令他抢过去:“老袁在出口停车场,你去找他的车牌号,想去哪里让他送你。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不劳惦记。”
冯敛臣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压低声音:
“好了,你到底要发神经到什么时候?好几天了,还没气够?”
“我发神经?”谭仕章冷哼,“对啊,我发神经,你现在烦了,以前不是你自己看上的?有些大师倒是轻省得很,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程半点力气没出,事后嘴巴一碰就会邀功,‘回国请你吃饭’,还‘别忘了’……不过你想去就去,我是谁,我哪敢生气?”
无辜的行李箱被往两个不同方向拖拖拽拽,最后啪嗒一声,交叠着双双歪倒在地。
冯敛臣都快要气笑了,闭了闭眼:“薛青平又没招你惹你,你不要总拿他做筏子。”
“那我拿谁做筏子,谭皓阳吗?也行啊,你们两个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猫腻,能说给我听吗?他来干什么,那个卷毛又来干什么,我不问你是不是压根都不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