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悬在“删除联系人”上,犹豫了很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玻璃镀上了层金边。最终,她还是按了下去。
删除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宁昭突然抓起枕头捂在脸上,放声哭了出来。那些藏在心里的喜欢,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偷偷画过的小人,好像都随着这个动作,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玻璃碴。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发疼,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才慢慢停下来。手机在床头柜上亮着,周野葵发来消息:“出来玩啊!秋笛公园的荷花开了,我跟林昼声在你家楼下等你!”
宁昭看着消息,突然想出去走走。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里,不想再想起那封误发的情书,想起沈竣舟的消息,想起李翘欣的话。
换衣服的时候,她翻出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领口磨出了点毛边。穿上身时,突然想起沈竣舟常穿的那件黑色T恤,也是这样的毛边,每次他转笔时,指尖总会无意识地蹭过那里。
“别想了。”宁昭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把头发扎成高马尾。镜子里的女生,眼睛红红的,像只刚哭过的兔子,却抿着嘴,带着点不服输的倔。
下楼的时候,周野葵和林昼声果然在单元门口等她。周野葵举着两支绿豆冰棍,看见她就嚷嚷:“我的天,你眼睛怎麽了?被蜜蜂蛰了?”
林昼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本《时间简史》,推了推眼镜:“是哭过,眼睑水肿,泪痕还没完全干。”
宁昭接过冰棍,塑料纸撕开的瞬间,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哆嗦:“没事,就是睡太久了。”
“睡太久能哭成这样?”周野葵显然不信,“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董诺都跟我说了,他说沈竣舟……”
“别说了。”宁昭打断她,声音有点哑,“去公园吧。”
三人往秋笛公园走,雨後的阳光格外刺眼,把地面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清新得像被洗过一样。蝉鸣又开始了,却不像早上那麽烦躁,带着点劫後馀生的欢脱。
秋笛公园的荷花池果然很美。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被阳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钻。荷叶挨挨挤挤的,把水面盖得严严实实,偶尔有红蜻蜓停在叶尖上,翅膀扇动的样子,像在跳一支细碎的舞。
“快,给我拍张照!”周野葵跑到池边,摆出个比耶的姿势,“要把荷花和我都拍进去,最好能有点风吹过来的感觉。”
林昼声举着手机,镜头却突然转向宁昭:“她站在柳树底下的样子,比荷花好看。”
宁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柳树後面躲:“拍她吧,我不上相。”
“躲什麽躲?”周野葵跑过来拉她,“就拍一张,留个纪念嘛。你看这荷花,多好看,错过了要等明年呢。”
宁昭被她拽到池边,柳树的枝条垂下来,扫过她的肩膀,痒痒的。周野葵举着手机,嘴里念叨着“再笑一点”“看镜头”,林昼声站在旁边,突然说:“其实沈竣舟也没什麽好的,上次物理竞赛,他最後一道题的解法比你复杂多了。”
宁昭握着冰棍的手指紧了紧,冰水滴在手腕上,冰凉的:“我知道。”
“就是嘛。”周野葵按下快门,把手机凑到她面前,“你看这张多好看,比他女朋友好看多了……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昭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站在柳树下,背景是大片的荷花,眼睛虽然有点肿,但嘴角微微扬着,带着点释然的笑意。她突然觉得,其实没那麽难。
三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谁都没说话。周野葵把冰棍纸叠成小方块,林昼声低头看书,宁昭望着荷花池,看着红蜻蜓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上。阳光慢慢往西斜,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像个临时的拥抱。
“对了,”周野葵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公告栏贴了新通知,说沈竣舟他们足球集训,下周三早上八点在学校门口集合,要去省队训练半个月呢。”
宁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冰棍已经化得差不多了,糖水顺着指缝往下滴,黏糊糊的,像洗不掉的心事。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你要去送他吗?”周野葵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宁昭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冰棍棍扔进垃圾桶:“不去。”
去干什麽呢?看他和李翘欣依依不舍地告别?看她给他整理背包带?看他们站在一起,像幅画,而自己像个多馀的黑点?
风从荷花池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宁昭擡头看向天空,蓝得很干净,像块没被污染的玻璃。她想起那封误发的情书,想起沈竣舟那句“你肯定也不想留遗憾吧”,想起李翘欣冰冷的警告——或许这样也好,用一场难堪的告别,彻底斩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看着远处草坪上追逐打闹的小孩,看着他们手里牵着的风筝线,她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走了,去买冰粉吧。”周野葵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我知道有家店的冰粉超好吃,加红糖和山楂碎,酸甜酸甜的,吃了保证什麽烦恼都没了。”
宁昭点点头,跟着她们往公园门口走。路过那棵柳树时,一片叶子刚好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擡手把叶子摘下来,捏在指尖轻轻揉搓,直到绿色的汁液染绿了指腹,像块洗不掉的颜料。
就像这个夏天,有些痕迹,注定要留在心里,擦不掉,也忘不掉。
冰粉店的空调很足。宁昭看着老板往碗里加红糖丶山楂碎和葡萄干,突然觉得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像极了自己兵荒马乱的心事。周野葵和林昼声在讨论暑假要去哪里补课,她没怎麽听,只是用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冰粉。
红糖的甜混着山楂的酸,在舌尖散开,像这个又苦又涩的夏天。宁昭舀起一勺冰粉,看着它在勺子里晃晃悠悠的样子,突然想起沈竣舟扔给她的那支笔,想起他站在三楼窗边的样子,想起他那句没头没尾的“你肯定也不想留遗憾吧”。
或许,他说得对。
可遗憾已经留下了,像碗里没搅开的红糖块,沉在最底下,硌得人心慌。
走出冰粉店的时候,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宁昭擡头往学校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密密麻麻的屋顶,什麽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里有个人,再过几天,就要带着别人的牵挂,去奔赴他的战场了。
而她的战场,只剩下眼前这条回家的路,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去的信,没敢承认的喜欢。
手机在口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新消息。宁昭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这个夏天或许有遗憾,但生活还要继续,就像这雨後的阳光,总会穿透云层,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