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过人迹罕至的深山雪原,也去过人潮汹涌的钢铁森林,有时扮作浪迹天涯相依为命的街头艺人,有时伪装离家出走无所事事的豪门二代。
每到一处钟情都会假模假样取出神秀,和诛翠的本体放在一块儿,让已经不再那么阴寒的幽冥火环绕石剑全身。
这种事他百年前刚得到火种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心中知道不会有用,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迟早要给郁真如送上门去的,而这个人生气的时候太过可怕,竹林罩在眼前仿若天罗地网,怎么也逃不开。
有这个借幽冥火度化神秀亡魂的借口,至少可以为这场私奔稍作掩饰。在郁真如实在太过分的时候说出来,或许能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
这些心思钟情并未说出口,于是诛翠信以为真,次次看着他这样做无用功,某日突然道:
“若我也是其中一缕幽魂,或许也不愿意离去。”
这问题钟情其实自己也思考过无数遍,闻言回眸笑道:
“因为人世太苦?所以宁愿就此停驻,也不想转世投胎?”
诛翠凝视着他:“是因为你。”
钟情意外:“我?”
“但凡享受过你一丝偏爱怜惜,就会再也不舍得离开。阿情,你一直以为是千年入世才淡化了他们的怨气,但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千年,他们都有你相伴。”
“这算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钟情失笑,“我还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诛翠不答,继续道:“在他灵台中时,我时常在想,若你更偏爱的人是他,我会如何。”
“会如何?”
“我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诛翠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看见他,也就看见我了。”
这句话说得弯弯绕绕,什么你我他的,钟情一时间都不能反应过来。
他还要深思,却感应到一道极危险的神识扫过。
他当即回神,拉着诛翠要躲,却在看见遥远处那个人影的时候身形一顿。
只是数次追逐以来他们最接近的一次。
钟情第一次看见那人的脸,一双黑瞳几乎完全被黑气占据,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看过来,若是换了修为稍低的修士,恐怕一眼就能让他们肝胆俱裂。
他竟快要入魔了!
钟情无比震惊。他知道郁真如肯定会很生气,但也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生气。
前世的郁真如远没有气成这样,甚至在玩这场追逐游戏的时候还放过两次水,虽然放的水后来都在竹林里找了回来。
惊惧诧异之中,手里传送符箓便慢了一步。
再等回神时就已经来不及了,千里之外的人转瞬便来到眼前,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在吃痛中指间一松,已经被催动的逃生阵法顷刻间化为齑粉。
钟情下意识后退一步,挡在诛翠面前。
然而这动作却将面前人陡然激怒,另一只手立刻挥出一道毫不留情的气力。
柳叶剑鞘“嘭”一声罩住剑刃,那样柔软的叶片,在这怒气的逼迫下竟然发出宛如钢铁相撞、玉石俱焚般的声音。
身后贴着的温暖胸膛突然消失,钟情不安地想要回头,却被面前人掐住下巴强迫着与他直视。
“钟情。”
出口的声音喑哑至极,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奔跑,字字都带着气管破碎时渗出的血腥。
“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
钟情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时候却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已经像前世那样身处竹林之中。
不过不是被绑在竹屋床头,而是被吊在竹林之中,无数竹枝垂下,扭成绳索捆住他的双手。
钟情被这场景惊得踢了下腿,托着他重量的竹竿立刻晃动起来,连带着其上竹叶彼此摩擦沙沙作响。
不远处有人闻声回头,眸中黑气消散大半,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如果没有闻到他身上那滔天酒气的话。
他踢开满地酒坛走过来,伸手摩挲着钟情的脸颊,俯身亲吻的同时喂过来一大口冰凉的酒液。
烈酒入喉,钟情全身瞬间被酒气激起一层烫意。
墨发凌乱垂下,轻轻摩擦过他的脖颈。钟情轻轻喘了口气,一种奇怪的异样感从身体身处传来,他竟觉得那缕墨发凉丝丝的,宛如一场危险的撩拨。
他想要扭头避开,酒气却直直喷洒在他耳畔,仿佛能顺着耳道深入神经。
他在头晕目眩听见那人轻声道:
“金樽盛酒竹叶青,百杯饮尽始癫狂。”
“阿情,还不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