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孩子
◎若没有这个孽种◎
雍和宫。
自从有孕以来,萧景明总觉自己的五感都敏锐了许多。
比方说他总能闻见极轻极淡的熏香气味,或是尝到别人注意不到的饭菜中的腥气。
肉当然是有腥味的,便是鲜活的现做的松江鲈鱼也是腥的,鸡蛋丶羊奶丶甚至是青菜里调味的酱豉,每一样都引得他作呕,更别提有什麽食欲了。就算好不容易吃下一些,也总要吐出来的。
再比方说,他此刻头昏脑胀,躺在榻上准备睡会儿午觉,却总听见外头有不住的动静。
遥遥的,吵闹的,似有锣鼓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然而那声音太过挥之不去,直吵得他头痛欲裂。
萧景明这才疑心,是外头有什麽大动静。
然而这是在深宫之中,什麽声音能传到这里来?外头发生了什麽大事?这是脱离了他掌控的声音,萧景明心中不安陡升。
“画屏,”他疾声唤今日在外值班的画屏进来,皱眉问道,“外头是什麽事?吵吵嚷嚷的。”
画屏虽觉主子近日性情古怪,不像往常般总笑盈盈的,却也只当是她有孕了身子不适,连带着心情不好。
听主子问起今日的事,她心头不由一紧。
公主要凤驾亲征的旨意下来前,雍和宫的宫人们已被皇上派来的严公公仔细交代了。
“贵妃娘娘与公主情谊深厚,若是知道了公主亲征的消息,难免忧心过甚,”严公公神情很严肃,把皇帝的意思传达得丝毫不差,“娘娘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皇上特意交代,此事万不可叫娘娘知道。”
衆人自然连声应下,心中也是欢喜的:皇上虽禁足了娘娘,也不如之前常来了,却如此挂记娘娘的心情,说明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等娘娘孕期的脾气过去了,重新温柔小意地哄哄,依着皇上往日的情谊,终究会回到雍和宫的。
因此听主子这样问时,画屏不免有些心虚。
她还从未瞒过娘娘什麽事。
为娘娘的身子和龙嗣考虑,画屏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娘娘,外头并无大事,约莫是宫人在粘蝉呢。”
夏天蝉鸣常在午後吵人,太监们就得拿着长竹竿满院子粘蝉,有时候蝉飞太高,还得爬树丶架梯子,确实难免发出些杂音。
萧景明闻言,却疑心更甚。
画屏感念江书鸿为她改名丶给她信任,对这个主子言听计从丶死心塌地,从未在她面前扯过哪怕一点小谎。
因此虽然是皇上所命丶是为主子身体考虑,画屏也有藏不住的心虚。
随口扯出的理由也就如此站不住脚:粘蝉虽然会有动静,那动静却是细碎的丶断断续续的。
萧景明听到的,却是持续的丶大张声势的,甚至其中似有锣鼓声。
画屏不知道便罢了,直接回她也不知道就是,何必这样心虚地骗自己?萧景明心中警铃大作。
“好大的胆子!”狠狠一拍床榻,他神情一肃,怒声呵斥道,“是谁给了你什麽好处?竟敢哄骗本宫!”
画屏本就底气不足,被主子这样厉声质问,“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娘娘息怒,莫要伤了身子!都是奴婢不好,”画屏急急解释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只是皇上也交代了,说不必告与娘娘知道,也是为了您的身体打算……”
竟是那“皇帝”交代了瞒着自己!
萧景明闻言瞳孔骤缩,眯起了眼,面上更是狠色尽显:“不必告诉本宫什麽?”
“回娘娘,是公主凤驾亲征一事,”画屏觑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解释道,“皇上也是担心娘娘与公主情谊深厚,听闻此事太过忧心,影响了身子和腹中胎儿……”
话到此处,萧景明顿如五雷轰顶,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那乱臣贼子把他金尊玉贵的女儿派出去打仗了!
“娘娘不必太担心,公主的武艺和才学,您也一向称道,必能出师大捷丶平安回朝的。”画屏犹在絮絮地劝慰。
萧景明已“蹭”的一下坐起。
“来人服侍本宫收拾,我要去找皇上!”
我要去找那人理论,凭什麽把我娇养在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派去那风餐露宿的战场出生入死?
凭什麽坐在我的龙椅上,拿着我的玉玺,以我的名义随意颁发旨意,推翻我辛苦治理之下的太平盛世,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画屏还在後头哭求“娘娘您冷静一点”,萧景明已不耐烦等人来,大步走到了殿门口。
然而这几步路,迈的步子太大,他小腹忽觉锐痛,仿佛有根丝线生生拽住了子宫。
萧景明不得不按住门沿停下,冷汗已渗满掌心。
“娘娘!”画屏慌忙搀住他摇晃的身子,连声唤宫人去叫太医。
压低了声响却仍能听出匆忙的脚步声丶太医请脉时温声细语的询问声丶几个大宫女低低的交谈声丶小宫女们来来往往的窸窣声……
连外头的动静都掩盖去了不少。
萧景明脸色苍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眼神中竟生出一丝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