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自入职以来,每逢节日谈嘉山都会主动申请请出外勤,像是故意在避着什麽。
一想到这些,何应悟就心口发紧。他不想显得唐突,但更不愿意放任对方沉溺在抑郁情绪里闷闷不乐。
何应悟深吸一口气,从後方绕到人身前,迅速将礼品袋塞进谈嘉山手里:“新年礼物!”
见对方正欲开口,他连珠炮似地堵住了话头:“谈老师我觉得这条领带很好看所以给你买了下来它一点儿也不贵请不要有负担不准给我转账而且发票我已经撕了退不了的你快收下吧天啦我快要喘不上气了——”
谈嘉山被他这一连串的贯口惊得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你慢点说,别呛着了。”谈嘉山根本没听清何应悟在说什麽,只笑着应和对方的话,边用手推着这人的脊背往上顺气。
等到何应悟缓得差不多了,谈嘉山这才放心。
他正欲取出礼物,却被对方捏住了手。
“慢着!等回去以後再看。”也不知道何应悟的脸是不是被冻的,酡红从下巴尖一直飞到眼下,“哪有当着人的面拆礼物的。”
谈嘉山知道何应悟脸皮薄,便遂了对方的意,把礼品袋小心地装进了包里。
突然,他想起什麽似的,戳戳手机,将屏幕亮给身边的何应悟。
“我看了下,晚上还有一趟回沂州的高铁。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先收拾行李早点赶回家吧,不然再耽搁几天撞上春运就不好了。”
见何应悟正欲反驳,他擡手制止:“回去以後再把手头的评审笔记整理好发我,我来收尾就行,你早点回家过年。”
好不容易从谈嘉山那只握力极强的魔爪下逃出来,何应悟不依不饶地追问:“谈老师,那你呢?你过年去哪儿?”
“就在泉城转转,得空的话,就去隔壁豫省喝碗胡辣汤。”
“噢。”
何应悟做了足足两三分钟心理建设,他紧张得手心出汗,盯着谈嘉山的眼睛眨也不眨。
“谈老师,如果你还没计划——”
“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沂州过年?”
。
谈嘉山周密的过年计划,在何应悟的诚挚邀约下脆弱得像个无足轻重的屁,风一吹就散了。
两人要去的地方距离沂州高铁站还有些距离,晚上又没车愿意往山旮旯里拉人,何应悟只好在路边拦下一辆三蹦子。
这车比两轮摩托多了轮子丶多搭了个棚子,但比正经汽车可要颠簸多了。
抱着行李箱丶屈起大长腿坐在逼仄的车厢里时,谈嘉山後知後觉地开始後悔——
这个点,自己应该在五星级酒店的恒温泳池里畅游,而不是在小得像鸡笼的三轮车里被晃得像个散了黄的鸡蛋。
“坐稳了!”
前头司机师傅的吆喝还没落地,毫无减震功能的三蹦子被前方马路上一连串的坑洞颠簸得几乎散架,座位上的何应悟和谈嘉山随着动静东倒西歪,在车里叮铃哐啷撞了一圈。
从来自诩身体素质极佳的谈嘉山,最後竟是被何应悟扶下来的。
他踉跄着走了两步,终于克制不住地蹲在田边,哇啦哇啦吐了一地。
何应悟在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水,只好把自己喝过的橙汁递过去给谈嘉山漱口,“抱歉啊谈老师,我不知道你晕车这麽厉害。”
谈嘉山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何应悟一眼,刚张开嘴正欲说话,一肚子酸水又从胃里冒上来。
他绝望地转过头,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这师傅以前开赛车的吧?”吐空了的谈嘉山虚弱得像个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病号,气若游丝地挂在何应悟身上,“感觉自己被丢到破壁机里打了一遍。”
何应悟愧疚得要命,要不是两人的身高丶体型相差得实在有点大,他恨不得一把背起谈嘉山跑回去。
沂州的雪,下得比泉城要大得多。
尽管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通明,但路面的雪覆得极厚,月光一照,便映得前路一片通透,叫这夜晚也亮得像白天似的。
在铺得松软丶厚至脚踝的雪甸子里往前走,还没冻成冰的积雪嘎吱嘎吱地顺着脚印往下陷,留出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
冬日雪地里特有的冷峭味道,与烧炕的柴火味丶煮饭的烟火气一起织成布,像不怎麽温柔的长辈洗脸似的轰轰烈烈地碾过两人的鼻子。
夜晚风大,吃完饭的人们早早回了屋,沿途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丶间或响起的麻将洗牌声。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地儿。
一位打着手电筒的身姿佝偻老妇人迎了上来,拉着两人往院子里走,“小乖,你们回来啦?快进屋,外边风大着呢!”
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门後探出脑袋,牵上何应悟空着的那只手。
她叫完何应悟,又擡头望向谈嘉山的方向,有些胆怯,但还是依着何应悟之前在电话里嘱咐,主动叫人:“叔——”
“错了错了!”何应悟赶紧把妹妹抱起来掂了两下,朝着谈嘉山的方向纠正道,“叫哥哥。”
“哥哥。”妹妹不好意思地捂住正处于换牙期丶门牙漏风的嘴,小声跟着应和道。
谈嘉山友善的朝着她笑了笑。
他转头望了眼门口写着“沂州金泰村福利院”的不锈钢旧匾,提着包,与祖孙三人一起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