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多少有些讲究,等姥姥敬完天地,大家才动筷。
“丸子丸子,哥哥!”
坐在何应悟腿上的何岑腿短丶手更短,她举着筷子却连碗边都挨不到,急得哇哇叫。
谈嘉山夹了好几颗何岑觊觎已久的丸子,顺带着配了一大筷子蔬菜,满满当当地填满何岑的小碗,一本正经地说:“蔬菜也要吃光哦,待会儿我要检查的。”
谈嘉山极具攻击性的脸摆在这儿,确实说什麽话都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
何岑本来就有点怵他,闻言立马端起小碗咔咔狂吃。
“好乖。”谈嘉山摸摸何岑的脑袋,又看向给自己拆了小半碗肘子肉丶眼巴巴等着反馈的何应悟,在桌子底下伸腿碰碰对方的鞋,小声夸:“你也乖。”
何应悟高兴得一口塞了两个饺子。
“对了,卤肘子和猪皮冻是靠谈哥你的英勇换来的。”
突然想起食材出处的何应悟,憋着笑给谈嘉山夹菜,“就是昨儿那头坏猪,姥姥给你报仇了——炖得特别烂糊!”
闻言,晚上从来只吃七成饱的谈嘉山,锱铢必较地给这两道菜光了个盘。
君子报仇,隔夜不晚。
。
今晚用到的餐具和碗筷不少,何应悟光是看着那一盆叮铃哐啷的家夥就头大。
但他还是坚决地把闲不下来的姥姥拦在了厨房外:“姥姥,你带着谈哥和何岑看春晚去,好好休息会儿,厨房这些零碎的交给我。”
碗还没搓几个,谈嘉山端着碗小麻花推了门进来,摸了一条塞进何应悟嘴里。
说起来,这小麻花还是何应悟亲手炸的。
扒了皮的蒸地瓜揉进面粉里,这样和出来的面团坨坨劲道丶回甘清甜;把面皮擀到薄透,用碗拧出来的圆面皮拿来包水饺;剩下的边角料重新揉揉切成方形,从中间剪开翻上一个结,就是最简单的麻花剂子。
沿着烧到冒烟的油锅滑进去,滋滋炸至金黄,淋了热红糖丶撒了芝麻的小麻花,咬起来的动静比摔炮还响亮。
“啧,松口……咬着我手了。”
“谁让你把麻花捏那麽紧的,我一口全啃秃!”何应悟低头作势要咬,威胁道。
谈嘉山干脆利落地抽出手指,捏着何应悟的下巴晃了晃。
他闲的无聊,索性也找了块干净洗碗布,凑过来,与何应悟胳膊贴着胳膊一起刷碗。
充盈的洗洁精的泡沫与清脆的碗筷碰撞声混淆了他们的感官,两人的手总是不约而同地探向同一处,手背和掌侧贴上後,再默契地迅速分开。
好近。
厨房里的味道复杂,有未充分燃烧的煤块味丶被添了香精的洗洁精冲淡过的剩菜味。
但尽管如此,何应悟还是能清晰捕捉并辨别出谈嘉山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味。
这项能力主要归功于何应悟在被送进福利院之前短暂的流浪儿经历。靠着一只能嗅出食物馊没馊的机敏鼻子丶一条能尝出霉变程度的灵巧舌头,再加上被当成垃圾驱赶时厚到没边的脸皮,何应悟好歹囫囵活到了被好心人送进福利院的年纪。
得益于姥姥和弟弟妹妹们如春风拂面的关怀,何应悟已经记不太清那些睡在桥洞底下时被老鼠咬脚趾头的日子了。
不过在流浪过程中逼出来的机灵鼻子和舌头倒是保留了下来,倚仗着它们,何应悟还阴差阳错地获得了留在《四方来食》的工作机会。
与大多数人依靠视觉定义外界不同,何应悟常常会将对外物的嗅觉丶味觉印象纳入感知系统中。
第一回见到谈嘉山时,除了对方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何应悟印象最深的就是谈嘉山下颌附近传出的清淡须後水味道。
久而久之,有关于“谈嘉山”的味道记录册中,又添上了护肤後乳的温香丶刷完牙的薄荷冽香,以及藏在对方衣被间难以形容的肌肤气息。
硬要形容的话,会叫何应悟想起姥姥以前常做给小孩们的丶平替婴儿米粉的一款米浆。
做法也简单,不过是把干净没沾过油腥的剩饭像淘米一样洗散,加入一碗开水丶一小把冰糖,丢进豆浆机打成米糊。
米糊温和包容的谷物味道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发暖甜香,哪怕叫最挑食的小孩来也能喝上两碗。
但越是无害的味道反而越叫人上瘾。有时出差同住,何应悟总会趁着对方出门跑步的空档,把自己埋进那还留温的被子里,闻到快缺氧才钻出来。
现在,他又闻见了。
“哥。”
“嗯?”
谈嘉山转过头来,表情温和。
“我……”话到嘴边,何应悟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话题。但既然已经开了口,总不好说是自己刚刚鬼迷心窍。
“其实明天是我生日。”何应悟绞尽脑汁地扯了个借口,“你还有什麽想吃的吗?”
“我知道。在酒店办理入住时,看过你的身份证。”
窗外的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来,将厨房里的两人映成暖色。
谈嘉山将碗筷摆上沥水架,拧了毛巾,替愣住的何应悟擦手。
“赶集的时候给你买了生日蛋糕——走吧,姥姥和何岑还在客厅等着你回去吹蜡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