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岑!”姥姥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有收养家庭要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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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障儿童的人身安全丶降低弃养率,收养事实孤儿的审核条件相当严格。
比如收养家庭内不得有超过一名以上的子女,也要求收养人的经济能力及健康状况在平均水平以上,以证明其有能力保护及教育被收养人。
除此之外,在办理手续前,还需提供收养家庭的收入流水丶无犯罪记录证明丶所在社区证明丶户口本和体检报告等一系列复杂文件。
就算把小孩接回了家也并非万事大吉,收养家庭仍然得定期反馈照片丶日志,并且按需接受相关部门的不定时上门家访。
尽管阻碍重重,也没能抵挡住龙厨夫妻俩对何岑的喜爱。
还没出正月十五,他们便把走完的手续递回了福利院。
巧的是龙厨的妻子正好也姓何,夫妻俩在征求了何岑的建议後,以随母姓的理由,光明正大地为户口簿内新添了写着“何岑”的一页。
何应悟笑着送走了沂州金泰村福利院的最後一个小孩,回屋,蹲在姥姥旁边整理起了那些再也用不到的婴童用品。
墙角边摞着的一沓沓婴儿爬行垫已经用出了裂痕,姥姥找了根塑料绳子捆好,打算明天拉去回收站称重。
收纳箱里缺胳膊少脑袋的廉价玩具装了几大袋——其中包括原本放在炕桌上的何岑玩到掉漆了也舍不得丢的华容道玩具,被何应悟一一擦干净妥帖塞进收纳玩具的橱柜的最高层。
这些幼稚甚至称得上廉价的物件见证着一批又一批的事实孤儿来来去去,直至今日,金泰村福利院登记在册的待收养孤儿数量归零,它们也终于迎来了“光荣退休”。
金泰村福利院位置偏僻,其所收受的社会性捐助并不足以覆盖日常支出;为了填补资金空缺,姥姥在闲暇之馀会接些零碎的计件手工活,为此把眼睛熬坏了,做这种复杂的文书工作怕是困难。
福利院注销的流程麻烦得要命,姥姥年纪又大,若是让她来准备相关手续材料,指不定要多跑多少冤枉路。
趁着假期还没结束,何应悟在赶回去上班之前熬了两个大夜,帮姥姥整理好了诸如注销登报公告丶资産清算台账和需移交人员档案等繁杂材料。
“小乖丶小谈,你们俩辛苦了,来喝碗米浆吧。”姥姥左右手各端着一碗泛着浓稠米香的桂花米浆,又去厨房切了盘去籽的瓜来。
“谢谢姥姥。”谈嘉山接过杯盘,用牙签叉了一块甜瓜,塞进全神贯注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何应悟嘴里,“我这边的整理完了,手里还没弄完的都交给我吧,你去陪姥姥说会儿话。”
尝到食物的味道,两小时都没变过敲键盘姿势的何应悟这才从繁杂的资料中抽离出来,回到人间。
他感激地分了些简单的表格给谈嘉山,如果不是姥姥还在旁边,他真会扑到对方身上去嘬两口。
“姥姥,办完手续以後房子就得收回去,你住到镇子上去呗……或者跟我去昆弥市!”
何应悟还像小时候似的,拿脑袋去顶因为年纪渐长丶身形佝偻的已经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姥姥的肩膀,“我有存款呢,公积金也够,我给你买房。”
“不用。”姥姥拿带着甜瓜味道的手指刮了刮何应悟的鼻子,笑骂道:“你那点钱还不够你娶媳妇的,以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但……”
“好了,关院手续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办完。我有养老金,在金泰村也住习惯了。而且有啥事隔壁的乡亲们还能互相照应照应,真叫我去城里反而不适应。小乖,你逢年过节多回来看看我就是,工作忙的话,给我打打电话也行。”
见何应悟还要劝,姥姥赶紧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转移话题:“对了,你过年给我买的这个智能手机怎麽打视频来着?我又忘了,你去给我拿支笔在本子上写下来。”
何应悟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作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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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打了钱要用,不要省。”
“降血压的药每天要吃,没了就去镇上开,知道不?”
“我给手机设置了一键拨号,长按1就能给我打电话。什麽时候都可以打——早上晚上周末也行。”
临走前,何应悟啰啰嗦嗦地嘱咐了一大串。
刚开始姥姥还有点儿感动,但何应悟实在是唠叨,听到後面,姥姥烦得作势要把栏里的鹅放出来啄人。
“姥姥,那我们走啦,放假再回来看您!”
姥姥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何应悟赶紧滚蛋。
等到开往城里的三蹦子的影子在蜿蜒的小路上完全消失,姥姥仍在门前站着。
直至屋里的电话响了,她这才转过身丶关上大门,朝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走去。
她将短期内用不上的被褥丶碗筷收好,又把没吃完的年货放进冰箱。
开着没人看丶只为听个响声的电视里,还在重播着前几日场面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
干完屋里所有的活,天还没黑,也没到饭点。
姥姥坐在沙发上,用那只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掀起围裙下摆,印了印眼角。